他稳住自己,去蔡婆那打听。上次她一走三个多月,他从天阙城回来见不到人,就是去蔡婆那打听。
蔡婆叹了口气,说大年初二那天,她媳妇看见有几个人在巷子里堵她,那天之后,就再未见她了。
他心里一沉。
他突然意识到,他其实从未关心过她。
他喜欢她,甚至说爱都不为过,可却从未关心过她。
他知道她是个杀手,却从未想过要问她是如何走出来的,也从未关心过她如今到底是什么样的处境。
他只是坐享其成了一切,她的年轻,她的美,她的温柔体贴,她的善解人意。她带来的悸动及美好,却从未付出过什么。哦,不对,可能也有,他只付出过他的嫉妒。
现在回头看,他多么自私和可恶,她毫无保留的把自己奉献出来,只想换他一句话,可他连这句话都不想给。
他回到她家里,从窗户里翻进去,落地时,脚踩到了一个东西,他捡起来看,是一封信。
一封信而已,打开它,却用了很久,上面只有三个字,澜山寺。
他按下心头涌上来的各种情绪,直奔澜山寺。
澜山寺离他住的地方并不远,他以前常去那里找方丈下棋喝茶,寺里的人都认识他,方丈见了他,念了句阿弥陀佛,然后派人去叫戒嗔戒痴。
戒嗔戒痴这两位小师父告诉他,事情生在大年初三的。
他走后的第二天。
戒嗔戒痴说那日他们在断崖上练功,后来遇到了她,她自称误食了毒草,求他们帮忙找一种叫荨黄草的药草,戒嗔戒痴答应帮她去找,可才刚下了断崖,没走多远,就遇到了一男一女上了断崖。男女上断崖之后没多久,戒嗔戒痴又碰见了一伙儿人,这伙人打的穿着一袭紫衣,也跟着上了断崖。
戒痴戒嗔觉得有些奇怪,便折回去,躲在一块石头后面看。
戒嗔戒痴说从紫衣男子口中听到了他的名字,还说了他的妻子,接着打开了一幅画。
戒嗔戒痴说她看了画之后,差点没从断崖上摔下去。
后来紫衣男子又提到了他,说他不姓卫,而姓韩,叫韩厥。
紫衣男子让她跟他回去,可她不愿意,就用刀往自己心口上戳,戳了两刀之后,紫衣男子不知道说了句什么,她忽然笑了,然后往后一倒,掉下了断崖。那伙儿人扑过去救她,可是没救上来。
那伙人走了之后,先前扑上去救她的一个紫衣女子落在最后,等前面的人都走了之后,她把戒嗔戒痴俩拉出去,嘱咐他们,说如果将来有叫卫庄或叶湛的人到澜山寺,请他们务必把今天看到的这一切告诉他们。
最后,戒嗔戒痴还掏出了一个荷包交给他,说是她让他俩转交的。
他打开看,是一缕青丝,凑近了闻,还能闻到桐花香。
头是身体的一部分,她把自己的一部分剪下来交给他,当然是在说她爱他。
真是个傻姑娘,在生死关头,还念念不忘她那没心没肺的情人。
卫庄在断崖边坐了整整一宿。
他想她一定是误会了,以为他把她当做慧娘的替身,还瞒着她自己的身份。她一定会觉得她上当了受骗了,她肯定恨死他了。她宁愿死,都不想在见他了。
可他没有,他从未把她当做谁的替身。他看到她,会想到慧娘,因为的确有几分像,却从没有把她当做替身,因为他对慧娘没有任何留恋。
可她并未给他解释的机会,她从断崖上跳下去,就是不打算给他机会了。看上去软软糯糯的姑娘,可骨子里是多么决绝。她要是不那么决绝,她要是被抓回去了,那就好了,只要她活着,他一定能把她找出来,然后再跟她解释。她那么爱他,一定会听他解释。不听他的解释也好,只要她活着就好,生命如此可贵,没有人值得她为之放弃。
他坐在那里想,真是奇怪,一点都不觉得难受。她跟叶湛搞在一起时,他还觉得难受,可现在她有可能已经死了,他却出奇的平静。他想,或许他还没有接受她已经死了的这个事实,他的确无法接受。
他想,他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他会被她困上一辈子。
她大概就是想看到这样的结果,用死来报复他,让他终生不得解脱,他不会让她得逞的。
他回到天阙城,去见青冥帮的帮主,以十万两白银作酬劳,请这个江湖上的第一大帮派,帮他找人。
青冥帮的人顺着断崖下的盈河,往四面八方散去。
他留在太平城,住在她家里,等消息。
他开始做梦,每晚都会梦到她。庭院深深,春月如水,她站在那棵紫桐树下,笑着问他有没有想她。桐花香素雅缠绵,萦绕进他的鼻息,一如她让他刻骨铭心。他说想了,很想很想,又问她在哪里,他去找她。桐花开得热烈,她却只是望着他微笑,并不说话,像幅渺远的画似的。
醒来后,他总要出去走会儿,庭院深深,他从二月走到四月,院子里的那棵紫桐树才开了花,他坐在亭子里,把搁在心口的那缕青丝拿出来,缠在手上。
如果她真的死了,那怎么办,他总不能殉情吧。当年那么大的污名砸下来,把二十七岁的他砸得头晕转向,又累及家族和师门,被万人唾骂,他也没想过要死,现在却要为了一个女人殉情,简直太可笑了,他可不能这样。他想,如果她真的死了,他能接受最好,太痛苦的话,就算了,他找个高人给他配副药,喝下去把她忘掉。反正她也死了,他记不记得她,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