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砚春同来的,还有个名唤孙淼者,是秦府大夫人孙氏弟弟的长子,同砚宏年纪相仿。
他书读得用功,自诩有些才气,就心生傲慢,再加上这义塾又是自个姑丈出的银子资助,连赵化楠平日也叫他帮着管理,给足了面子。
现听砚宏此话,他倒占了自己上风似的,又见一众垂头无要各散去,逐冷笑道:&1dquo;你们怕什么,不是有我么?有种的跟我钓王八去。”
众人面面相觑,皆是秦家本族或远或近子弟,再怎么也不会去听外姓的话,尊他的还说一两句托词,别的干脆充耳不闻的回四处坐。
孙淼顿时紫头胀面,羞惭不堪,再看砚宏咧嘴朝他嘲笑,很是洋洋得意,更是添堵一团,却也不好怎样,心怀恨意,压抑住气转身自去了。
至未时,继续开课。
赵化楠布置年幼蒙童描红模子,让孙淼帮携着代管,嘱咐他对初学的更要手把手去教描字。
自个则命其他读经甚或举业的学生,取出《孟子》翻至离娄章句从第一节开始,他读一句,让学生读一句,并用朱标注&1dquo;逗”&1dquo;句”。舜钰虽早已学过,却也认真跟读,与旁人无二。
赵化楠边读边走,恰至舜钰身前,却见她书上自个还未读到处,已有朱红点过。
顿时瞪眼指书,厉言斥问:&1dquo;先前提点过,我读至哪句,你才可点至哪句,怎后页已瞎涂一气,尊师重道可在心上?”
众目睽睽望来,一时寂静无声。
舜钰起身恭道:&1dquo;尊师重道百年谨训,学生岂敢忤逆,此是从肃州带来的旧书,后头朱红已淡,前鲜印方是随先生读点的。如若先生不允,明日定去重买书来念。”
&1dquo;舜钰所言不假,确是陈年旧痕。”砚宏凑近看看,忙大声帮腔,亦有人轻轻嗤笑。
&1dquo;先生问话,有你多嘴的么?至墙角站半个时辰自省。”赵化楠气喝道,砚宏抹着鼻子乖乖听命,孙淼望过来,暗觉解气。
&1dquo;你虽中秀才又如何,还有乡试,会试甚或殿试,路漫漫其修远兮,最忌骄妄自大,落个少不成事的命途。”
听了此话,舜钰只得说:&1dquo;先生训责的是,吾将上下而求索,不敢再有丝毫惫懒之心。”
赵化楠哼一声,顺手拿起她临碑临帖的几张小楷,随意翻了翻,又甩于她桌前,撇嘴道:&1dquo;下无力,始转牵强,峰芒尽现,实需刻苦磨练,回去把《灵飞经》和《玉版十三行》每日各写三十章,以备我查。”
语落,接着刚教过停顿处,继续念诵。
舜钰简直要气笑了!
前一世她在宫中,为临摹皇帝朱煜的迹,是下过一番苦功夫的,至后来她批阅的奏折出去,除被沈泽棠一眼识破外,再无旁人察觉。
朱煜的字,仿&1dquo;赵柳体”成,虽无劲峭峰骨,雄浑筋力,却胜在遒媚秀逸,可是公认的下严整、始转圆熟的书风。
而赵化楠是明眼人,岂会不懂呢!舜钰便晓得这塾师是在故意为难她了,至于为何如此,她不去细想,只是命途中的流客,还无需去费自个心神。
读完了书,便是要考吟诗作赋。孙淼拿来一长卷,众细看,是李白的题画诗《当涂赵炎少府粉图山水歌》,以诗中所抒胸臆仿作。
众人抓耳挠腮,冥思苦想,暗忖这老举子又不是不知他们斤两,平日教学何曾这般严苛过。
连提几个都喝斥不知所云,甚孙淼所吟做的,赵化楠也直摇头,大叹朽木不可雕也。
孙淼颇不服气,朝他提议,听闻冯舜钰才思敏捷,又是院试案,不如让他来,好让各位同窗开开眼界,赵化楠颌应许。
舜钰无法,只得站起身说:&1dquo;李仙人题诗之意,是希为官者莫贪功名利禄,若它日拂衣而去时,能端居全身,无怨恨嗔嫉,有陶公之洒脱,具笑看武陵桃花之心胸。学生才疏学浅,只能粗糙拟做一献丑。”
她清清嗓,手扶桌沿边,边想边吟道:&1dquo;白屋中,说黄虞,道古风,许多后辈高科中。门前仆从雄如虎,陌上旌旗去似龙,一朝势落成春梦。倒不如蓬门僻巷,教几个小小蒙童。”
罚墙角的砚宏朝她竖大拇指,旁的同窗听了,也交头接耳赞。
赵化楠愈听脸色愈难看,直至勃然大怒,被这少年言词狠戳入心底去,诗中所意不要再惦昔日繁华,对食粥赊酒光阴需安之若素。
字字似在将他讥讽嘲笑,讽他仕途梦断,笑他身处囚困,白读几十年圣贤书,枉担举人之名。
实不知却是他自个心中自卑不甘作祟,倒把他人无心之作嚼出别样酸醋来。
&1dquo;好、好!”他怒极反笑,咬牙吐了两字,别过脸去不再多说。
转眼已至黄昏,乱糟糟一日课业已尽授完,众人整理书匣、墨纸砚等欲离去,正此时,孙淼来收年前赵化楠布置的文章。
第拾伍章大惩戒
砚宏自是看不上孙淼的,把文章朝他随意一丢,那笺纸轻忽忽飘渺渺沿着桌沿落至地上。
孙淼气瞪,却拿他无法,只得含辱折腰,拾起时把文章一目十行瞟了部分。
待收齐交与赵化楠手上,见先生也无看的心思,只问可有谁没上交,又连章带页的大抵翻翻,即打算这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