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窗外,树影葱茏,枝繁叶茂:&1dquo;车驾已起,尚在函谷关内;东郡往后,机会渺茫。三川东近东郡一带,河道纵横,沙丘起伏,车驾至此,必放缓经行。阳武北河南渡,至盛夏芦苇高可没人,得手后逃脱,追查甚难。”
众人的心境随着他的一字一句渐渐明朗。眼前的白衣男子神色冷静,分析滴水不漏,原本无可能之事,在他推演下竟生出了一线转圜之机。小圣贤庄破败,然在他的话语中竟藏着堪比整个儒家的重量。高渐离抱拳一揖,语气中添了一抹尊敬:&1dquo;那先生以为,何时最佳?”
张良沉吟,目光从面前众人身上扫过,沉声道:
&1dquo;六月,博浪沙。”
第54章五十三
随后的一切进展飞,大铁锤自告奋勇,愿随张良前往博浪沙刺杀嬴政。若是绕开从河北面的驻军,便需从河南面取道。小城在桑海以南,提前数十日出,便能抢先一步到达。墨家的弟子6续转移与头领会合,修整后一刻不停地在周围的县城打探东巡车队和沿途驻军的动静。
日子平淡中透着紧绷,张良的伤逐渐好了起来,刺秦的准备亦日渐充足。只是有数次大铁锤和盗跖等人询问何时出,张良均不作回答,只是抿一口茶淡淡说,再等等罢。
每日黄昏打探消息的弟子归来,张良和几位头领都会聚在一处商讨。一切井然有序而又不可阻拦地进行着,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杀机骤现的节点。悉数析解传回的消息,而后逐一部署,张良平稳的声线从未变过。而将散之时,他总是会追问一句,可有她的消息?
回答他的却总是沉默。
而他神色不变,只垂眸看向杯中茶水,须臾启唇道,再找找罢。
再找找罢。
波澜不惊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已将入夏,城中已有消息说,始皇的车驾不日将至函谷关。大铁锤先耐不住性子,而张良的回应却没有大的改变。其他几位头领多少有些心急,只是知晓张良自有分寸,于是没有过多地担忧。
入夜后的商讨今日照旧,只是打探的弟子带回了车出函谷关的消息。此言一出诸人心下均添了几分焦虑,而张良一如平常,只是缓缓点点头,沉吟片刻,问出了那句已问了无数次的话:&1dquo;可有她的消息?”
依旧是无言。
空气中不知何时多出了隐隐的压抑。
张良没有说话。带消息的弟子不敢看他,只得默默盯着自己的足尖,思考着该如何挖出一些有的没的告诉他,却听见那嗓音响起:&1dquo;罢了,就这样吧。”
弟子一惊抬起头。张良手握着盛茶的杯子,骨节分明的手在灯光下有些许的苍白。沉默得能听见外面的鸟鸣,仿佛过了许久,盗跖有些不确定地出声:&1dquo;子房,你的意思是&he11ip;&he11ip;”
&1dquo;不找了,就这样吧。”张良打断他的问,将杯子放回桌面上,出一声闷响,半晌,低声重复了一遍。
&1dquo;不找了。”
议事完毕众人起身散去,盗跖有些担忧地回头看了张良一眼,后者端坐在桌前。灯火如豆,窗外月光皎洁落入屋内,他看着半空的杯子,然后执杯将余下的茶水饮下。茶冷后入口苦涩,他的眼睫轻微颤动。
第二日,张良告知墨家众人,两日后出。
启程的前夜墨家的众弟子和头领都聚到了一处。始皇车驾防范严密,多人同行恐打草惊蛇,因此此去只有张良与大铁锤两人。墨家弟子平日多受头领照顾,大铁锤又是至情至性,与众人感情深厚。此行吉凶未卜,一别过后恐再难相见,大伙便开了几坛酒,狠狠喝了个痛快。
盗跖平时总是嚷嚷着喝酒,真喝起来醉得倒是最快,喝了几碗便开始絮絮叨叨,一边还劝周围人多喝点。几回合下来众人皆微醺,盗跖举着碗拍着丁胖子,回头晕晕乎乎地问道:&1dquo;哎?子房上哪里去了?怎不来和我喝上几轮?”
&1dquo;臭小子,”班老头对着他头上就是一个暴击,&1dquo;子房身子才好,你就要拉他去喝酒,你这是什么意思?”
盗跖揉了揉头上被打的地方,一副我什么都听不见你奈我何的样子。
月华如水,夜晚的清风中带了几分凉意。张良一人坐在屋顶,从这里可以看见远处县城中零星的灯火。
风拂过碗中的酒,吹起细密的波澜,柔和得像抚摸大地的手。他闭上双眼,酒香隐约。春去夏来,芽已长做荫荫树冠,叶子交叠间出沙沙声响。
似有一阵微风溜过他的袖口。
&1dquo;你来了。”他兀然开口。
&1dquo;不陪我坐会么?”他补充道。
耳侧叶声阵阵,似近在咫尺。
&1dquo;明日便是启程之时,”张良轻吸气,声音因低沉而带上了一丝柔和,&1dquo;一个月的时间,抵达博浪沙再到布好埋伏&he11ip;&he11ip;”
风声似是紧了些,吹散了方才细碎的声响。
&1dquo;你果然觉得这有些仓促了。”唇边浮出淡淡的笑容,&1dquo;你定认为,我既然身体抱恙就不应该亲自去。只是这次虽凶险,然那周围只有我一人熟悉,所以即便冒险,也非去不可了。”
他顿了顿,声音中复多了些释然:&1dquo;想必你也看得出,所以不拦我。不仅如此,若是有机会,你一定会日日催我快些动身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