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令下,万箭齐。
暴雨般的铁箭弹射而开搅作一团,撕裂的箭羽自空中纷然飘落。那人动作毫无停顿,一拜深深至底,一套礼数完整得无可挑剔。第二次拉弓已满,他收手起身,雄厚的内力将筋脉尽数冲断,身形直地站在塔顶岿然不动,如同一尊巨岳。
桑海儒家掌门伏念,自绝筋脉而亡。
是夜小圣贤庄大火冲天而起,驻守山脚的士兵正值换班之时,松散的列队被冲下山的众弟子攻得溃不成军。儒家弟子平日一心治学,今日却个个手持长剑势如破竹,剑影所至血光飞溅,三当家张良冲在最前,死在其剑下的人不计其数,硬是带着众弟子一路突围而出。临近的军队集结欲追,二当家颜路只身一人横剑于千军之前,久战至天将破晓,蓝灰色衣袍染尽鲜红,援军抵达欲将其生擒,他运剑却敌三尺,而后纵身跃下山谷。
儒家弟子数百脱逃成四散之势,如米粒撒入黄沙、雨水落入大海。桑海驻军元气大损,始皇闻讯大怒,下令将桑海毗邻郡县纷纷封锁搜查。小圣贤庄大火连绵三日不绝,浓烟遮天蔽日吞没整片山林,焚尽庄内屋塔楼,曲桥断裂落入湖中,湖水熏得几近干涸。三日后天雨,大火终于熄灭。细雨绵绵密如织,无声渗入焦黑的大地似抚平皲裂的肌肤,烧得倒塌的屋梁廊柱静静沉默,如倒下的巨人露出了肋骨。
巍然儒庄,一片焦土。
暮春的雨温软细腻,夜来朝去,无声打湿了这山脚的小村落。
梨花将谢未谢,细雨夹风吹落一地在庭院里。十岁出头的小丫头坐在台阶上,手肘支着膝盖,打量着手中捏着的一朵梨花。想必是雨后才施施然从树上落下,蕊间的香气还浓得扑鼻。
她抬起头,梨花后面是一个执着扫帚的身影,一下一下扫着地面上的落花。
&1dquo;姐姐!”小丫头喊了她一声。
女子放下扫帚,转头看向她,方及肩的头有意无意地滑到面前,挡住了额头。
&1dquo;姐姐再帮阿菱编个髻好不好?”她讨好地问道,扬起刚从地上拾起的一根枝条,&1dquo;就用这个当簪子,好不好嘛?”
女子依言把扫帚靠在一边,走过来坐到阿菱的身后。
&1dquo;姐姐最好啦!”女子伸手拢过她的头,食指指节一侧的厚茧擦过耳后是细腻温厚的触感,阿菱笑嘻嘻地撒娇,小孩子头特有的细软光泽闪动着。雨后泥土的气息钻入鼻中,长松松挽起,女子接过她递去的树枝,小心地用它将头簪住,阿菱便迫不及待地跳下台阶,就着地上的积水看着脑袋后面,兴奋得小脸微红。
屋子的窗半掩着,老者朝窗外瞥了一眼,将这一幕收入眼底,轻轻叹了口气。
第52章五十一
老者是这个小山村里唯一的一个大夫,妻子过世,儿子几年前被征了徭役,阿菱是他的孙女,这些年来便只有她一人陪着他。前几个月这个丫头不知怎的就跑到了海边去,结果现了一个人倒在滩上,便死缠烂打硬是要他救她。
这来路不明的女子衣衫上染着大片大片的血迹,又在海水里面泡开成淡淡绯色。他看第一眼便觉得这人恐怕难治,带回来诊脉后果不其然。身上大小刀伤擦伤遍布双腿与手臂,背后一道箭伤直接穿透左肩胛,全身经脉如被横冲直撞过一遭似的,就算捡回一条命,恐怕也成半个废人了。结果阿菱听说之后当即嘴一瘪就哭了出来,闹着说这个姐姐好可怜不想她死掉,硌得他神经阵阵疼,只好把这人留下了。
其实平心而论,医她胛骨上那处伤并非难如登天,真正没法治的是受损的经脉。能把经脉伤成这样,再看看她别处的刀剑伤和手臂上肌肉的生长,必定是个习武之人。就算能治好外伤,难保她不能接受苦练的功夫一朝废掉的事实。
只不过&he11ip;&he11ip;身受重伤加上落海,居然能坚持到获救,这人不是功力深厚,便是凭着极强的执念硬是撑了过来。不论哪种,来历都不会简单。
她左肩上的伤触及了经脉,再加之体内的经脉本已受了损,且内力不济,几重影响下,左手恐怕也就废了。他等她醒来后和她说了这事,而后安慰性地补充道平日里拿些小东西还是可以的,只是肯定没那么灵便,也没法再练武了而已。刚说完他就现自己反朝人伤口上撒了把盐,而她却没有一点反应,从清醒开始便怔怔地看着前方某处。
他当时想着,得,这姑娘约莫是受不了打击,直接傻了。
话虽这样讲,可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十分听话的病人。喝药从不嫌苦,上药从不嫌痛,躺了一个月多便能下床,再过了十来日便能干些简单的活了。
这恢复的度当真是让他有些惊讶,伤得这么重不仅没落个残废,而且平日的生活居然已差不多能够自理了。做了这么多年医生他也知道,重伤之后初下地行走得忍受多大的痛苦,而这姑娘居然一声也没吭。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她想吭声,那时候也不出声音吧,老者自顾自地想着。
阿菱很喜欢这个姐姐,每天黏着她不放。外伤好了后,逐渐的她开始能出一两个短暂的音节,声音因嗓子被毁而低哑粗重。之前额头上的一道刀伤深得见骨,愈合之后留了一条长疤,不过幸而没有伤及眼睛。村子里其他小孩见了她都不敢接近,偶尔听到她的声音会吓得直接跑开。刚被阿菱找到时,她原先齐腰的长沾满血污和泥沙结成一团,只好都剪了去。一段时间后,原先不到耳后的头差不多及肩,她便时常把头遮到面前低着头掩着。阿菱倒是不觉得害怕,出出进进都跟在她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