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忌惮,居然还不够,居然还能让魏云稷对他怀有一分情谊——哪怕并不纯粹。
一方面莫诏渊有些因计划出现波折而生出的失望,但另一方面,单从感情来说,他其实是欣慰、愉快的。
之后的交流气氛甚好,似乎这几年间的猜疑从来没有出现过那样。
那天御书房议政之后,齐国便对周边小国出兵了。莫诏渊自请离都,带领军队攻打春国。魏云稷允了,在军队开拔之日拉着莫诏渊的手说了很多话,倒也是情真意切。
“丞相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魏云稷将莫诏渊的手攥得紧紧的,“孤,便在霖城等着丞相归来。”
若是仅以攻打春国来看,并不需要太长时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更是无从提起。然而,莫诏渊很清楚,他短时间内的确不会再回来了。
那天在御书房,不但莫诏渊感觉到了魏云稷似乎还对他残存着一分真心,魏云稷应当同样意识到了这点。
那些忌惮是不可能真的消失的,魏云稷不会再放任放任感情不顾理智。
于是便唯有隔开彼此,见得少了、交流少了,那点感情也自然而然就淡了。
莫诏渊心里清楚这是最后的温情了,或许下次再见,魏云稷就不会对他有半分犹豫了。
他抽回手,轻轻拥抱了面前年轻的君王。
这是丞相祁汝砚的第一次逾规,也是最后一次越矩。
第137章绿帽王8
正如莫诏渊所想那样,即使春国国灭,魏云稷也没有召他回都,只传来圣旨令他继续往外出兵。
莫诏渊倒是一点也不介意,不回去正好,省得见了面再让魏云稷心软。顺带着,若他多挣下些军功、又数年掌着同一支军队,还能让魏云稷更忌惮些。
其实君臣嘛,或许原先也是有相得之时的,但如果不好好经营、刻意在作死边缘来回试探,试探着试探着也就能够真的去死了。
岁月如梭,自莫诏渊与魏云稷在霖城那一别,已经过了十年。
彼时诸国皆灭,唯有宁国还在苟延残喘。然而比起十年前三国并列、宁国疆域独大的情况,如今的宁国只剩下最后的王城,距离灭国也不远了。
攻打宁国的正是莫诏渊。
十年的时间,又没有见面加深感情,莫诏渊这么试探着,也足够将和魏云稷之间的那点旧情给试探没了。齐国争霸天下的过程中,大半国家是莫诏渊灭的。
他越是功高,便越是震主。如今莫诏渊已是得奉并肩王,见王无须跪、入宫不下马等等特权亦是赐了一堆。等再灭了宁国,那真是封无可封、赏无可赏了。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想来,等到天下一统之时,应该就是魏云稷对他下手之日了。
这些杂乱的思绪在脑中一闪而过,莫诏渊骑在马上,望着宁国的王城,心中无喜无悲,平静异常。
“尊上。”明鹤跟在他身侧,“攻城吗?”
大军早就休整完毕,正是兵强马壮的时候。另外莫诏渊也不想留宁王一条性命,到底也是这具身体的灭国仇人呢,投降封侯之类的戏码还是不要了。于是他点点头,明鹤便代他下达了命令。
这场攻城战打得很顺利。
如今天下已是齐国一家独大,宁国君臣再生不出什么与之争锋的心思来。别说是“哀兵必胜”了,齐军甚至没有受到多少正儿八经的有效抵抗。即便是宁国王城,也很快就被攻破了。
莫诏渊没有亲自动手。他虽说领兵多年,但一向是居于幕后运筹帷幄的角色。充当将军的其实是明鹤和庞闻苏,今次也不例外。
等到宁国王城被破以后,庞闻苏尤为不忿,还捉了宁王带到莫诏渊面前。
被缚着跪在他面前的男人,身材已经走形,明明才四十岁都不到的年纪,却已经鬓斑白,皱纹遍布,与祁汝砚记忆中御驾亲征攻破朗国时那个英姿勃、睥睨纵横的模样相差胜远。
这也能理解。
一来距离朗国被灭已经过了十五年有余,宁王早已不是昔日身强体壮的青年;二来那时的宁王也并非如今的落魄能比,曾经他贵为三大国之一的君王,意图成就天下一统的霸业,并且还取得了一番进展,是何等的意气风,哪里是今日的亡国君主能比。
莫诏渊知道庞闻苏把宁王带来,是想要让他以朗国皇子的身份报个仇撒个气之类的。但莫诏渊其实对宁王没有太深的恨意,感受过国破家亡的是祁汝砚本人,莫诏渊纵然接收了祁汝砚的记忆,到底隔了一层、没那么真切。
他唯一真切感受到的只有被俘在囚车中的经历,即便如此也很快就被明鹤救了,压根没有受什么苦。
不过,对于庞闻苏来说,莫诏渊就是祁汝砚——也只是祁汝砚。而祁汝砚,与宁王是有深仇的。
于是莫诏渊只能做出一副大仇得报的样子,对着宁王真身上阵演了一出默剧。
他虽然无法说话,但以如今“我为刀俎,你为鱼肉”的局面,单单只是挂着云淡风轻的微笑就已经足够勾起宁王的怒意了。再加上一旁还有庞闻苏配合讲述“亡国皇子复仇记”,这一场戏也算是轰轰烈烈、颇为热闹。
有那么一会儿,莫诏渊觉得自己挺像是反派,对着暂时落魄的主角逼逼叨叨打脸什么的。不过,宁王是不会有翻身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