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自己种的菜,卖相不太好看,多少有些虫眼疤痕,但火眼金睛的家庭主妇都知道,这都是菜农自家菜,时髦话叫有机蔬菜,没打药,又鲜,价格便宜,吃口也好,围上来的人真不少。
贺兰诀管算账、收钱,她那九十分的高中数学在这场合顶够用的,五毛一块,三块五块,在手里来来回回倒腾。
胖墩墩的大婶挑挑拣拣买了好几样,统共十一块七毛钱的菜,递过来张十元纸币:“我没零钱。十块钱算了,抹个零头,也没多少钱。”
祖孙两个齐齐摇头说不行。
小青菜八毛钱一斤,等于白送了两斤菜出去,贺兰诀跟着外公每天菜园里捉虫浇水,也挺不容易的。
“我还有张一百的,能不能找开?”
大婶看摊主人不情愿,换了张红票子,辩解:“真没零钱。”
贺兰诀接了红票子,对着太阳瞅了好几眼,看着像真币,才放心收下。
好巧不巧,包里的零钱真不够,还缺两个钢镚,她一眼瞟见不远处有家小市,已经开门营业,先找了八十块钱给大婶:“阿姨,我去换点零钱,你等我一下好么?”
“那你快点,我急着回去。”
“哎,马上回来。”
贺兰诀一溜烟跑进了那家红底白字的“幸福便民市”。
市门面不大,大门一侧立着两个大冰柜,另一侧就是收银台,柜台橱窗里摆着香烟,桌上堆着槟榔打火机棒棒糖一类的小商品,却不见店主的身影。
贺兰诀喊了两句,没瞅见人,探头往里张望,里头是密密麻麻的货架,杂七杂八的百货把挤得逼仄,店里没开灯,昏昏暗暗,看着有些憋慌。
“有人在吗?”贺兰诀目光在店里逡巡几圈,也没看见个人影,正要抽身往外走,鼻尖倒是闻到一股香味,像厨房炖的萝卜排骨汤,她鼻子打小就灵,顺着香气偏头,看见被货架挡着的一扇小门。
门上挂着副招财猫门帘。
那门帘撩起一半,露出半个人影,黑色T恤下摆,灰色宽松运动裤,帆布鞋,个子高高,身形薄窄。
这人挨着门框,不知道在做什么。
贺兰诀没多想,往前走了两步,冲人说话:“你好,能不能帮忙换几个硬币?”
那人仿若未闻,几秒之后,换了个姿势,弯了弯腰,弓出个清瘦的背,贺兰诀听见窸窣的声音,好像是锅碗筷子碰在一起轻撞声。
“老板?能不能帮个忙?”
毫无反应。
?????
为什么没反应?不乐意换零钱吗?她可以买点东西的。
贺兰诀手指敲敲身边金属货架,拟作敲门声,提高音量:“老板?我买东西可以吗?”
……
……
把她当空气了啊……
贺兰诀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又怕大婶等得急,心想换家店问问得了,皱皱脸,拔腿就往外跑,恰好那人掀开帘子,正见贺兰诀匆匆出去。
“有人,你,什么事?”
不知是声线太低,还是这人没睡醒,喉咙堵着,声音闷闷的,听起来有点含糊。
贺兰诀听见动静,刹住脚步,回头。
是个男生,站在暗处,尚未看清五官,只觉得他皮肤冷白,眉棱下的眼极亮。
他手里端着个热腾腾的碗,碗上架着双竹筷,追着她出来。
贺兰诀挠挠脸,有点呆:“哦,是这样的,能不能帮忙换点零钱?”
男生看着她,点了点头,端着碗,长腿迈步过来,也不说话,侧身进了柜台,把碗先搁下。
闻见香味,贺兰诀很忍不住瞟一眼,碗里盛着汤面条,夹着两块排骨和萝卜。
怪不得,这人在后面吃早饭,排骨萝卜汤煮面条。
桌子的抽屉被拉开,露出一大盒花花绿绿的零钱,瘦长的手指搭在零钱盒边缘,男生没说话,清亮的眼睛盯在贺兰诀脸上,专注又安静地看着她。
目光在问:换多少?
她急急递出去一张二十:“帮忙换两张五块,十个硬币,行吗?”
那人低头哗啦啦先数了十个硬币,翻出两张五元纸币,包在手里递给她,贺兰诀双手拢着接了,赶着说了声谢谢,呼了口气,心道不妙,旋即窜出了市,狂风一样奔回去。
“怎么这么慢,等你好久了。”
“对不起对不起。”贺兰诀把硬币找给大婶。
她一口气狂奔回来,学校八百米体测也没这么拼命过,脑门沁出了一层薄汗,心头也慌慌的,一屁股坐在小凳上,拿着外公的草帽狂扇,扭头瞥见有路人进了那家小市,过了会,拎着个塑料袋出来。
这天天气格外热,十点左右已经是热浪滚滚,最后一点蔬菜便宜卖了,贺兰诀和外公收拾东西搬到三轮车上,外公去隔壁摊上买点水果回家,贺兰诀抹抹额头的汗:“外公,我去买瓶水。”
这条街两边就是居民楼,街上其实开了好几家市,什么“小李市”、“稻花香市”,贺兰诀琢磨了几秒,抬脚去了早上那家。
门口的收银台内坐着人,身上的黑T恤洗得毛,甚至有种细绒的质感,柔软贴在身上,肩膀颈背的骨骼浮在衣下,轮廓明显,他一手搁在桌沿,一手搭在脖子上,垂着眼,一页一页翻着手中的书。
店里没开空调,只有一把立式大电扇,呼呼呼摇着头,撩起股股狂风,吹拂起男生稍长的头,挡在额头,轻飘飘搭在漆黑的眉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