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注射完了,许培文走出帘子,又停下脚步,盯了岐羽很久,盯得岐羽浑身毛。
“镇上的疫情好不容易才平息,没什么事就把她送回去,别让她乱跑。”许培文说。
边庭说是,抓得更紧了。众人走后,边庭抓着岐羽,快步走到床边。
“没事吧?还疼吗?”
岐羽这才看到顾长愿的样子,顾长愿皮肤皱得可怕,像一张泡烂了的橡树皮,眼皮微微耷拉,眼珠却像鱼泡一样鼓着,让她分不清顾长愿是闭着眼还是睁着。她吓得两腿软,被边庭拽着才能勉强站着。
“让你看到难堪的样子了……”顾长愿咧出一个笑,看上去更吓人了。
不,不,这不是顾长愿,这副鬼样子……一定是别人。
“你见过感染恶沱的病人吧?”比如岐舟、凤涂山,或许还有其他人。
顾长愿轻声说:“你一定见过比我更严重的。严重的感染者眼睛里会充满血丝,身上遍布红疮,他们会抽搐,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鼻孔、耳朵还有直肠都会流血,毫无征兆的流血。有些人会在痉挛中忽然死去,也有人因为流血过多而死。岛上的丁九、胖崽子就是这样死的,还有尕子的妻子,她是一个孕妇,死于大出血,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
岐羽吓得说不出话,牙齿咯噔噔地打着颤。这不是顾长愿,这是谁?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
“也有轻症患者,他们会高烧、嗜睡、内脏剧痛,疼到什么地步呢,用手指在手背上刮一下,都像是被生生扯掉一层皮。”
可怕的声音继续在岐羽耳边环绕。
“更糟糕的是,有的人虽然是轻症,但会因为害怕而会崩溃。他们拒绝治疗,要么不吃不喝,盯着天花板不说话,要么异常激动,大喊大叫,乱砸医疗设备,甚至打人。我们的血清治疗很有效,这些人也许会健健康康地回到镇上,但精神上却另一码事……”
“岐羽,”顾长愿严肃道:“我不是要吓唬你,事实就是这样。”
“如果是其他人把幽猴肉带到镇上,我们一定会问出原因。可偏偏是不会说话的你,我们既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做,也不知道该如何和你沟通,许头儿为这件事很头疼,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向上面汇报……”
“我现在除了躺在床上,几乎什么都不能做,忽然多出了大把时间,就免不了胡思乱想,但我想了很久,还是想不通你为什么这么做。”
顾长愿深深吸了一口气:“但既然这件事是你做的,你就必须知道,你造成了什么。”
岐羽浑身颤抖。
她造成了什么?
死亡吗?
她本来就想要岛上的人通通死光啊!
可是,眼前的顾长愿……
脸皲裂得如树皮一样的顾长愿,声音像肺里灌满沙的顾长愿……
是她造成的吗?
“你知道岛上一共感染了多少人吗?74人,加上我就是75个。9个重症、14个中症、48个轻症,还死了4个,丁九、胖崽子、尕子的妻子和孩子。”
“也许你还小,意识不到自己做了多可怕的事情,但我希望你明白,人并不能肆无忌惮地做任何事情。伤害他人的事情,今后一定一定不要再做了。”
顾长愿的声音一字一字地扎进她心里,她本来就在懊恼和仇恨之间徘徊,这下却多了一种情绪,后怕翻江倒海地涌上来。她遽然转身,想冲出去,可边庭死死拽住她,不让她挣脱。
边庭看向顾长愿,顾长愿虚弱地点点头,说,我困了,边庭这才了然,松了力道。岐羽全然将边庭当做绑在手腕的死物,连拖带拽往门外冲。她知道,顾长愿就是想让她内疚,想让她认错,不,不,她没错,她不想认错。
一旦认错,她就不得不承认自己做了无法挽回的事,害死了好多人!
不,她不要!
岐羽冲到门口,却被吓了一跳,门口站着一个人,直挺挺的像个雕像,浑身冒着寒气。
“啊!”岐羽抬起头,才看清是蓬头垢面的孙福运。
孙福运不知道站了多久,但脸色黑得可怕,眼神更可怕,像猎人黑黢黢的枪口。
“我在镇上找不到你,就来这儿找你了。刚好遇到许所长,他说你在屋里,还说……”
孙福运停顿了半秒:“顾长愿感染了。”
岐羽脚下一软,握紧了牛角杵,强迫自己不要瘫倒。
“你很喜欢顾长愿吧,”孙福运低下头,盯着岐羽,“我记得你很喜欢粘着他,他每次到镇上你都很开心。岐舟也说过你很喜欢顾医生。哦,对了,他还治好了你的腿,你还唱歌给他听……”
岐羽死死攥着牛角杵,她知道孙福运在看她,但她不敢抬头。
孙福运继续说:“我也有个关系很好的兄弟,凤涂山,就是凤柔他爹,我特别喜欢他。他死的时候叫我好好照顾凤柔,但我就一粗人,成天不是打猎就是挖烟叶,让我照顾一个丫头简直就是笑话。何况凤柔性格泼得很,哪需要我照顾……”
“我一直觉得凤涂山丢给我了一个大麻烦,但这话也只能搁心里。我老早就想好了,我攒了一些钱,哦,你不知道钱是什么吧?是岛外的玩意。有了它就可以换很多东西,吃的穿的茅屋和地都可以用它来换,只要带着钱离开岛,我就能过上另一种生活,不用火祭,不用担心海啸,更不用管凤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