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员外家的院子很大,他成亲的时候,原本买的是中间这一处四进院子,后来达了,人丁也多了起来,就逐渐买下了左右二面的各两家,一共四家的院子,推了围墙重建,竟变成了高门大户。
这五进院落之间都建了夹道连起来,在外面看上去是一体的,实则是各成一统,关上从夹道开的门,便自成一统。有了这么多院子,不管胡员外怎么折腾,陈太太一直都是住中间那重主院没挪动过,而胡员外则住了最左侧的那重院落,或者说出了主院的角门往左,全是胡员外日常待客办事起居的地方。
此刻胡员外正坐在他那处素日理事的小院儿里,不过今日待的是一间偏房,只有靠墙的一张椅子和一个小茶桌。
“爷,小的该死,求爷饶了小的这一次,定然……”冯二跪在四下无靠的屋中间,不停把头磕在胡员外翘起的脚跟前,屋子不大,却显得十分空旷,冯二略带些抖的声音越让这间屋子充满阴森和瘆人。
胡员外一脚把冯二踢到墙上再弹回来:“定然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到今日还一无所知,这条河交到你手里,你就是这么给爷办的差?”
冯二吐出一口血,却还想再挣扎求生:“爷,那必不是在河上出的事,定是啸江口上那窝子刚盘踞起来的水匪,小的也带人去寻过,还花了银子请谭八爷那边出手相帮,都没找到他们的窝点,实在不是小的没有实心办差,实在是……”
胡员外听得冯二还花银子去找了谭八,胸中翻腾的怒火瞬间转成了面上阴冷的嘲笑:“好啊,真是好得很,你如今也是翅膀硬了,竟敢瞒着我私自找外人花银子平事……”
冯二到底跟了胡员外二十余年,一看胡员外此种表情,便知这回是真的犯了胡员外的忌讳,不禁身下连尿意都跟着哆嗦一起控制不住了,却也只能一把抱住胡员外的退,连连哀求:“爷,爷且息怒,您听小的解释,小的是觉着这事儿,原本就是谭八他们的事儿,拿银子跟打他的脸也没两样,所以,所以才……”
胡员外哪里不知冯二打的是什么主意,找得出和找不出,只怕到自己面前,就会是两种说法,若不是念着冯二跟了自己多年,便是连今日这番话的功夫都不会费,就要送了他去河里喂鱼,没想到,竟还问出了这样的事。
“真真是如意算盘打得好啊,你也不想想,究竟是谁要靠这条河吃饭,不管是路上还是水上的平安签,可有一分银子是直接进了谭八的兜儿里?他们可不是靠这个吃饭的,你去找他,必然是要花银子,只成与不成,与他谭八又有何干系?”
“爷,谭八手上的活儿,不就是保证路上平安吗?怎的就与他没有干系了,再者说,那伙子水匪可是盘踞在盂南的,那可是他们的地盘,他连自己的地盘都控制不了,跟吃干饭的有何区别?”
“你说水匪在盂南,谭八说在蜀越,蜀越若说在蔺河上,谁都没拿到真凭实据,也没有抓现行,也没有捉贼拿脏,我只问你,谁会认账?”
“既如此,那咱们也没什么好怕的,听说那起子水匪但凡行事,都是会杀个干净,没有一丝证据的,便是货主找上来,又能奈我们何?”
“这么说,这场事是你亲自下场做的?还是你亲眼看着做的?”胡员外笑容有些狰狞。
“爷,小的,小的怎么敢……”
“你不敢,那你怎么能打包票,没有一个活口?若是没有活口,现如今这阵风究竟是怎么传出来的?”
“说是,说是江上打渔的看见了……”
“说是?”胡员外哈哈大笑了起来:“你打小儿在河上混,这个天数,啸江口上打渔?遇见水匪劫船,还能全身而退,然后传得满天风雨,只怕如今从盂南到蔺南,沿着这条河,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吧?”
冯二立时明白,自己晨起刚听说这事儿的时候,第一反应果然便是真的,这就是个局,可他实在想不明白,这个局,要网住的,究竟又是谁?反正总不可能是自己这样的小鱼小虾,若是为了这条河,敢下手的又有谁?
既是敢下这样的手做局,必然不是简单人,既然不简单,哪里又用得上做局,还做了这么个让胡员外都跳了脚的局?
“爷,小的该死,就看在小的跟在爷身边小二十年的份上,爷好赖让我死个明白……”
“你是该死,我且问你,最近你这条河上,都给那些人运了货?”
冯二眼珠子转了又转,却也只是摇头:“爷,都是常来常往的,若说有一批稍微特殊点的,便是朱家香行的那批货,是两浙路恒升商行的,一般这种远途香货是不会走水运的,只不过他家掌柜赶着回家过年,才用了咱们。”
胡员外心下默然了片刻,把其中关窍想了个大概,便只觉有些头目森森,若真是如自己想的这般,这其中意味着什么?只怕便是自己这条命,早晚也要搭进去。
事已至此,胡员外突然觉着,冯二这条狗命且留一留,说不得还有些用处,便知长长吁了口气:“我只问你,恒升那个姓黄的,如今可走了?”
“还没有,听说像是还在城外赁了庄子,要在这处过年,还有那个姓陈的,也在蔺南山脚下赁了处温泉庄子,听说是要在这处养病。”冯二虽不知胡员外为何突然问起此事,却是连忙答道。
“姓黄的在这蔺南城,背后有什么人,你可知晓?”
冯二点了点头,语气却带着几分轻蔑:“知道啊,不就是那个倒霉的摆设县尊大人吗?咱们又不怕他!”
胡员外冷哼出声:“你不怕他,你们爷我怕他,他再是摆设,也是朝廷命官,有明折上奏的权利,若是那些人并没有你想的那般死绝了,还被送到了这县尊大人手里,这折子一旦递上去,跟掀了桌子有什么两样?”
“爷,他掀他的桌子,与咱们又有什么干系,再说咱们早晚都要……”
胡员外气得一脚又把冯二踢了出去:“你这狗才,掀桌子与否,是咱们能决定的……”
胡员外还待再骂,外头却传来极为谨慎的通禀声:“爷,那位谭八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