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百日磨过,宫内立刻忙起来,换去素色帷幕帘栊,摆上日常用的喜色器皿用具,王公大臣们也回家剃头刮须,重穿回朝珠补褂,翎顶辉煌,容颜焕。
&1dquo;嗯,这才像个朝的样子。”胤禛要我陪他回宫一趟,他指点着从大内藏珍里取合用的器物去圆明园装饰我的住所,看宫人们换上装,精神利落的翻箱开柜、布置宫房,点点头道,&1dquo;这几日你们把宫里好好打点出来,朕先去圆明园躲几天闲,待从遵化回来,乾清宫要立时就能用得上。”
北方真正的春天到了,&1dquo;阳春三月”这四个字的含义在这园子算是体现到了极致,草长莺飞,天光水色,绿意像用画饱蘸了浓墨染上去的,润得要滴出来。
我喜欢动物,胤禛也有个&1dquo;怪癖”,大概因为对人对事太过于严苛挑剔,人生殊少乐,他对小猫小狗都很好,偶尔还能逗,于是圆明园中很快补齐了有的生物:温驯的梅花鹿很容易受惊吓、神采奕奕的猎犬紧随人后,波斯猫对人爱理不理、梅花苑中的仙鹤姿态却更显高贵优雅、湖中锦鲤颜色喜人、鸳鸯总是一对对相依相偎、同样是羽毛绚丽的孔雀还不如总喜欢停在篱笆上的雉鸡可爱&he11ip;&he11ip;人不多,园子却真正鲜活起来,耳边时时鸟鸣啾啭,走在其间,人心也不得不轻快几分&he11ip;&he11ip;
可惜朝局的气氛与之正好相反,胤禛却还把这气氛带进了圆明园。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只要胤禛一怒,以李德全为的宫人们不约而同的缩到一边,只偷望着我,若没有外人,只有他们兄弟,我少不得要端茶送水,稍稍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但这些日子,胤禛脾气一次比一次作得大,并不是每次都有朝臣在场,但我只能静静坐听,全不理会战战兢兢踮着脚尖做事的宫人们投来&1dquo;哀怨”的目光。
&1dquo;外间匪类捏造流言,妄生议论,令朕即位以来,施政受阻,被议者多,谓朕钟爱十六阿哥,令其承袭庄亲王王爵,承受其家产。且如遣一人,即谓朕报复旧怨;擢用一人,又谓朕恩出于私。”
&1dquo;苏努、勒什亨父子朋比为奸,摇惑人心,扰乱国是,结党营私,庇护允禟,代为支吾巧饰,将朕所交之事,颠倒错谬,以至诸事掣肘!”
&1dquo;将勒什亨革职,往西宁,跟随允禟效力。其弟乌尔陈因同情其兄,一并往。”
&1dquo;允禟奉命往西宁,而怠慢不肯启程,屡次推诿,耽延时日。惩治其一二&1squo;奸恶太监’,而遂谓朕凌逼弟辈,扬言无忌,悖乱极矣!”
&1dquo;朕即位以来,对诸弟兄及大臣等一切过犯无不宽宥,但众人并不知感,百日之内,淆乱朕心者百端。伊等其谓朕宽仁,不嗜杀人故任意侮慢乎?此启朕杀人之端也!!”
取中湖边这座抱厦,正是因为它轩敞明亮,坦坦荡荡三大间直接打通,没有筑墙分出房间,布置时也特意只取多重座屏隔断,胤禛震怒的每一言一语都在这里面激起轻微的回音而被放大,声威骇人。
杀人之端&he11ip;&he11ip;杀人之端&he11ip;&he11ip;此时正值盛年的张廷玉躬着背匆匆离去,捧着的圣旨去&1dquo;明天下”的双手也在摇摇颤。我何苦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胤禛眼前,令他多想起一桩仇旧恨呢?
摇惑人心,扰乱国是,结党营私,对皇帝之命推诿支吾以致诸事掣肘,&1dquo;淆乱朕心者百端”&he11ip;&he11ip;这样的罪,胤禛也只能打两个罪去西宁而已;允禟原来还没有走,可想而知,朝野上下都在看着胤禛到底能拿他怎么办,他却只能杀了允禟身边的两个太监出气。
原本,皇帝应该在圣祖宾天百日之后,就带着所有王公亲贵和大部分重臣护送康熙灵柩去遵化皇陵&1dquo;入土为安”的,却一拖再拖,三月下旬了还无法成行。
主要原因就是允禟还在京城。他是康熙的九皇子,这样的大礼若不带他一道,从礼、义、仁、孝任何方面都说不过去;但只要一带上他,等于皇帝默认了自己之前下的旨意全废,让所有人意识到皇帝的施政被&1dquo;八爷党”左右,这皇帝还有什么好做?
这算是雍正登基以来与&1dquo;八爷党”的第一次正式交手吧?
胤禛,不,他们兄弟应该都是,如此骄傲,怎能容忍他人对自己&he11ip;&he11ip;用胤禛的话说,&1dquo;任意侮慢”?
红眼相斗多年,不胜,既死,没有别的梯子好下台,这一局怎么结束?所有人都在等待。
三月下旬,春雨绵绵,雨丝细密得雾似的,风一吹就四处飘散。这样的雨下过两天,晨雾也越积越重,一日早上起床梳妆时,窗外只有白雾茫茫,连湖面也看不见了。
已近巳牌时分,换算成二十四小时制,就是快早上十点了,听说皇上卯时就走了,在前头领着上书房大臣和两位理政王大臣见人办事。我应在胤禛办事时悄悄陪侍一旁,已成惯例,他早起时却又总不叫醒我&he11ip;&he11ip;匆匆梳洗了,早饭也不及吃,只带着如意出门赶去。
竹篱上两朵不知名的鲜花刚刚盛开,花瓣上聚集了一粒粒小水珠,晶莹剔透。雾太浓,抬头不见天日,前后难辨东西,还好从这里到议事的地方,只需沿着湖岸走,穿过玉带桥,到湖对岸便是。
随着圆明园地位提升而升做总管的太监高喜儿见我出门,连忙跟了上来:&1dquo;主子,这天儿瞧不见路,您扶着点儿,当心草上水气打湿鞋子&he11ip;&he11ip;”
扶着他慢慢边走边闲话,鹅卵石的一段小路走到尽头,径直穿过一片浅草地,前面应该是桥头的八角亭。高喜儿为人柔媚细心,莆得提升,一心要好好买力讨赏——皇帝身边已经有了李德全,他对我的饮食起居就分外用心。我还真没见过这样小意儿的太监,也觉得十分有,他爱讲些事笑话逗闷,正好我平时没什么话,有这么个人唠叨着也怪好玩的。一路小心看着脚下,听他絮絮叨叨些衣饰上的闲话,数着进的衣料应该打些什么样子的春装,没甚留意时,他突然止步,还拉拉我的衣角。我脚下正踏着湿漉漉的草,步子收不住,险些一个踉跄撞上眼前的人。
又见鬼了。
&1dquo;凌儿,别瞪我,原本没指望的,还真把你给找着了。”
似乎空气中湿重的水气都凝结在他眉眼间,他的神色和以前很不一样。记得他总是笑着的,一种高傲的、轻扯嘴角的嘲笑,少年时是轻狂,十年后是不羁。但现在他居然没有笑,微扬的剑眉和低垂的睫毛上还挂着一点一点很小、很小的水滴&he11ip;&he11ip;
&1dquo;雾这么重,也不拿伞遮遮,头都濡湿了&he11ip;&he11ip;”他用手背轻碰我鬓角,语气里尽是忧郁。
完全糊涂了,后退三步,左右看看:他身后,八角亭和亭内两名亲兵服色的随从都只能看见一个大致轮廓,我身边是神色紧张的如意和高喜儿,现在所处位置离湖面很近,隐约得见水面雾霭蒸腾,恍如幻境,除此之外我们之间就只有缭绕的水气。
&1dquo;呵&he11ip;&he11ip;最喜欢看你这般模样,顾盼之间,魂为之销&he11ip;&he11ip;”胤禟勉强轻笑一下,负手侧身,望着白茫茫空无一物的湖面,语气幽沉如梦呓,&1dquo;十年了,你还是这副神情&he11ip;&he11ip;听说你这些年再没拨过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