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一下,心想这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如春却已拉着我进了门,屋里只有两人,男人一身粗布衣裳,约莫三十多岁,蓄着短须,身材魁梧,辫梳得十分整齐,站在灶前正在煮什么东西。女人二十多岁的模样,一身素色衣裙,乌黑的髻上斜插了支玉簪,容貌不甚艳丽,眼中却流露出万分气质来。
看到我们两个进来,那女子满脸堆着笑上前道:“哟,苧儿身子可大好了?”
我挤出笑容,伸出拳头道:“霜娘姐姐,你可看到了这是什么?我若是还那般病恹恹的,怎地能给你看我这宝贵的人肉大锤!”我说罢,他们两个倒是一脸呆怔,似乎在思忖我这口中的人肉大锤是个何物。
身后的刘叔突然噗嗤笑出了声,一旁的两个女子这才反应过来,如春顿时瞋着眼睛拿小拳头往我肩上一阵乱砸:“好你个坏姐姐!竟然连我们都学会打了。”
我回以她一个大大的露齿笑:“那我到底是你的好姐姐还是你的坏姐姐呢?”
“当然是坏!姐!姐!”如春叉着腰咬着银牙跺脚道。
“好了好了,莫要再顽皮了,快去看看刘哥的排骨汤煮的如何了。”霜娘笑的合不拢嘴,好一会儿子才清嗓打断我们。
诶,我同如春应着松了手,赶紧簇着往灶台探头去看。刘叔满脸的得意洋洋,转过身揭了锅盖,肉香立马引得众人口水连连,只见他拿起勺子继续翻着锅里的食材道:“这全都是跟着苧儿享个口服啊,霜娘特地寻了枸杞桂圆煮在汤里,正巧换季,大家伙儿都补补身子,苧儿你若是只能吃一碗,我可是断然不同意的。”
我听了,同个哈巴狗似的连连点头:“刘叔烧的肉汤这么香,我可要三碗呢。”
说的屋里的几人都笑起来。看着他们的笑颜,又混合着那阵阵浓香,内心猛地一暖,被这么多人关心的感觉真好啊。
吃了饭,霜娘提议如春陪我出去走动几下,如此身子恢复的当更快,刚放了碗筷的小丫头听了,兴奋地拍手叫好,连霜娘交待要买的蔷薇硝都未听见。
一时从后门出来,便觉得又是一番景象,人间芳菲四月天,遍眼的绿和红,煞是好看。
正是: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花,又摘桃花换酒钱。
我立在石桥的桃树下,一时望花呆,不愿往前走了,口中念道:“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念罢,便又感慨起唐伯虎的曲折人生,早期的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终为生计所逼沦落到街头卖字画的窘境。如春挽着我的手臂,将那四句又默念了一遍,半晌道:“本来唱那些戏词,我就有些不解,今日又听得这样几句诗句,竟生生觉得我好寡闻啊。这作诗向来不是我擅长的,倒是姐姐跟哥哥很是拿手。”
我撇过头笑道:“你竟从未听说过香菱吗?况且你年纪尚小又机灵,若是好好学,以后说不定还能当个女诗人。”
“香菱是谁啊?”她问。
我暗叫糟糕,怎地把《红楼梦》中的角色搬出来了,我忙得掩饰:“说了你也不认识,是我以前家里的故人,咱赶快把硝粉买回来才是。”她这才猛拍了一下脑袋,叫道:“竟把正事给忘了,多亏你记得,不然回去又得挨骂。”说完,我们便走下桥去,向河对面的门店走去。
刚携了蔷薇硝出来没走几步,迎面冲来一位四十多岁穿着细致的男子,如春一个没站稳,便被撞倒在地,只闻她提着嗓音装着口腔喊道:“那个天煞的,眼睛长在屁股上吗!看你怎么赔姑奶奶我!”她怀里的硝粉包硬是甩了出去,白细的粉末儿窜了一地。我慌得扶她起来,嘴里也不依不饶的。
一者大白天的何故走路这般冒失,将好端端的姑娘家撞在地上,谁的脸色都不好看,再者,蔷薇粉又不是什么便宜东西,如今倒是白白的糟蹋了一整包。
那男子见状只是沉着脸赔礼道歉,我边收着地上的残局边拿眼乜着他看,见他头上那镶玉的六合帽,一身儿的整洁,又溜到那雪白的绫袜,乌黑不沾一丝尘土的丝鞋上,心道一定要狠狠地让他赔上一。
“老朽给姑娘们陪个不是,方才只是着急赶路,真是多有得罪了。”
我见他怀里揣着个蓝底百花的布兜,便也信了他,站起身道:“大老爷都说对不住,我们也不是缠着不放的人,只是您瞧,这洒了的粉。”说罢,我面上露出十分痛惜的神情来。
“就是,硝粉又非便宜之物,这可让我们回去怎么交待!”如春在一旁嘟着嘴。
“这,姑娘莫再难为,则个自然要赔付给你们。”他说着便从怀里掏出荷包来,我两眼放光地期待他准备取出多少来赔付,正僵着,身后突地传来一声清脆的童声来:“吴老叔,你怎地去了这么久!”
我循声看去,但见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男孩,翠绿色的开襟长褂,一色滚着兰边的马褂,腰上垂着宫绦佩玉,颈间又挂了个麒麟锁,长相十分漂亮,举手投足间便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后边跟着两个小厮,正冲我们走来。
“少爷您怎么就来了?正要回去呢。”那男子见了他,竟把荷包握在手里快步迎了上去,倒是把我们晾在了一边儿,如春见状,气道:“喂,大老爷怎地不讲理?”那小公子听此,脸上堆着笑立马向我们走来,那吴老叔也紧跟着,他边走边解释道:“少爷方才老奴走的急,一时没留意,撞着了这姑娘。”未等他说完,那小公子开口道:“真是对不住两位姐姐,老叔年纪大,还请姐姐海涵。”说完,回头对身后道:“你快再去店里买,记得要上好的蔷薇硝,买三大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