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他几乎天天做这些怪梦,慢慢的意识到,这些梦,都是一本书的内容,而书的主角是,糜芜。
这个与惠妃生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乡下姑娘在侯府败落不久后遇见了秋猎的皇帝,从此成了后宫专宠,一路青云直上。
江绍起初并不相信,但因为这梦太古怪,所以还是留了心,他暗自联络了姑祖母贤太妃,请她留心皇帝的动静,十天前贤太妃传出消息,皇帝突然摔了侯府进上的一方紫玉镇纸,那镇纸,从前可是皇帝的心头好。
江绍本能地感觉到了恐惧,这大约就是皇帝开始疏远江家的预兆。也许那些梦不是虚妄,也许他真是书中之人,甚至也许,整个世界都只是天外之人下的一个故事?庄周梦蝶,谁能知道此身是真是幻。
他循着梦中的线索,派人赶到那女子遇见皇帝的地方去查访,消息很快传回来,附近的确有个叫糜芜的少女,而且,如他梦中所见,美貌无双,身世不明,又与惠妃十分相像。
江绍感受到了面对命运时的无力。既然一切都将成真,不如抢在皇帝之前冒认糜芜为妹,由江家献上她,或许可以借此挽回帝心。
他说服顾梦初同意他的计划,又赶到乡下带回糜芜,原以为自己的处置已经足够机变,然而现实还是出乎他的意料:本来应该与糜芜毫不相干的顾梦初似乎知道糜芜的身世,而皇帝的难也比梦中提前了。
“母亲,”江绍低着头,声音苦涩,“眼下,您还怀疑儿子那些梦吗?”
顾梦初的脸上有不甘,有愤恨,也有惊诧。她看着江绍,他还穿着接旨时的礼服,但这礼服马上就得脱下,从此他就不是忠靖侯,而是平安伯,再不能穿侯爷的服色了。
顾梦初拿定了主意:“糜芜可以留下,但咱们必须拿捏住她,逼她乖乖听话,那个小妖精不是善茬。”
江绍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母亲,时至今日,您还不肯告诉儿子,她到底是谁吗?您为什么会知道她娘亲的事,为什么那么讨厌她?”
顾梦初抿紧了嘴唇,许久才道:“她,应该是你爹跟……丁香的女儿。丁香那个贱人,当初在侯府帮佣时勾引了你爹,后来奸啊情败露,就带着肚子跑了。”
江绍脑中嗡一声响,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那些辗转难眠时的绮念,无声地嘶叫着挣扎着,变成一团糟污,横亘在他心上。
他只是随便捏了一个借口,他以为与她毫无瓜葛,所以才敢暗自肖想她,哪里知道,她竟真的是他的妹妹。
江绍的脸色变成煞白,涩涩一笑,道:“天底下竟然有这样巧的事。”
他曾听府里的老人说过,母亲不怎么能容人,嫁过来后把父亲房里的人66续续都打了,真没想到,竟然还漏了个帮佣的丁香,竟然还给他留了个妹妹——竟然还被他歪打正着找回来了。
顾梦初垂下眼皮,沉默半晌后才道:“我已经派人去问糜老头了,如果小妖精的娘手腕上真有红痣,那就肯定是她。就算没有痣,那张狐媚子脸我一眼就能认出来,绝对错不了。”
江绍心中生出一丝疑惑,下意识地问道:“可妹妹生的,不是像惠妃娘娘吗?难道丁香生得也像惠妃娘娘?”
顾梦初一个没答上来,突然就了脾气:“你这么咄咄逼人干什么?难道我会骗你?”
江绍没有说话,他了解母亲,她这个反应,正是说谎被拆穿的模样。
他在心里默默存下疑问,随即更改了话题:“降爵的事很快就就会传开,不如赶在叔父来问之前我亲自去知会他,顺便也带妹妹拜见叔父和婶娘。”
顾梦初脸上便有些没好气,半晌才道:“他们能说什么?无非是幸灾乐祸!我也不知道是倒了什么霉,自打进了江家,就没有一件顺心事!”
辰初时分,糜芜接到顾梦初传唤,到正房相见。
“一会儿绍儿带你去见叔父跟婶娘。”顾梦初眉头皱得紧紧的,悬针纹越深刻,向她说着话,眼睛却不肯看她。
糜芜笑了下,轻声道:“是。”
她赌对了,他们不舍得放她走。
侯府前脚被降爵,后脚她就要被正式介绍给亲眷,江绍说的侯府百年基业,大约还真的在她身上。
只是,他们到底需要她做什么?
江绍又道:“家中有女学,妹妹既然念过书,那么以后每天上午到蕙风堂读书写字,下午修习女工针黹和丝竹管弦,大约,还要学些歌舞。”
听起来,倒有些像养瘦马的功课。糜芜抬眼看向江绍,江绍很快移开目光,声音低了下去:“妹妹……需得用心学。”
顾梦初冷冷地添了一句:“江家这一辈的女孩子从一个‘明’字,你既然认祖归宗了,从此就改名叫做明玉,明天就开祠堂把江明玉这个名字记上家谱。”
糜芜摇了摇头,道:“糜芜这名字是我娘给我取的,也是她唯一留给我的东西,我不改。”
“放肆!”顾梦初一直压着的火气瞬间爆,“这事还轮不到你说话!”
“姑妈!”一个娇细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跟着就见一个穿蜜合色衣裙,瓜子脸、柳叶眉、杏核眼的瘦弱少女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我在谢姐姐那里听说家里出事了,到底怎么回事?”
她走得太急,仿佛有些喘不过气,刚一进门捂住心口,两条细细的弯眉蹙紧了,楚楚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