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嘛,就是这么回事。
小皇帝当政之路一直顺风顺水,哪里受过这种委屈,怪不得心态要崩呢。
我突然想,薛殊该不会是故意给他出损招,好这朵温室花朵接受一下官僚主义的毒打吧?
小孩气得胸口起伏,我收了收神,柔声哄他:“赈灾要紧呀。”
他说:“若是父皇,会如何做?”
先这件事就不会生在薛殊身上。哪个官员不知道要挟薛殊是自杀行为?
我想了想,说:“可能会反责户部办事不力,杀的杀,贬的贬,然后调其它人去补缺吧。”
这个办法可以镇住臣子,但灾情势必会被耽误。
小皇帝不是这样的人。我也不是。
作为一个现代人,我没法把平民当成蝼蚁。赈灾晚一秒都会有更多人受苦,暂停调查,让户部尽快复工是最好的办法。
上面权力斗争,不该殃及无辜人民。
小皇帝应该和我的想法类似,决定要妥协,才会如此憋屈吧。
他双眼迷离,怔怔道:“朕比不上父皇。”
“你们只是不一样罢了,”我宽慰他,“现在天下是你的了,皇上要走自己的路,总用杀人解决问题也不太好。”
“我父皇并非只会以杀止杀!”小孩酒劲儿又上来了,斥责我,“我父皇,父皇当年,兵不血刃,散诸侯之权……我父皇……”他拉住我的袖子,“偌大封地……没有费一兵一卒。”
我不由得笑了。
他说的是薛殊释权的事。
当年他父皇亲政后,仍然面临着两个问题:势大的诸侯和侵扰边境的北延。要对外征战,先要内部安稳,所以,他先将目光放在了诸侯王身上。
薛殊夺回朝政第三年,西洲“碰巧”爆了一桩公案,震动宗室:一个大富豪看上某落魄贵族的妻子,便巧取豪夺,逼得他家破人亡。案子报到官府,一查,这被欺凌至死的落魄贵族姓薛,祖上是分封在岭西的梁王。
薛殊得知此案,“大为悲戚”,“寝食难安”,感叹说,朕大庇天下,却不能庇佑皇室子孙,“盖今王族之威,三代而绝矣”。就为这破事,还专门去了趟太庙请罪,搞得贵族们十分感动。
我当时看到这,就知道他在憋着个坏招了。
果然,太-祖爷亲自给他托梦,为他出了个好主意。那就是,让诸侯王们把自己的封地分封给儿子们,并且修改继承制,本来只有嫡长子有继承封地封号的权力,以后各位嫡子人人有份,这样一来,王孙们人人有封邑,便不至于落魄,也不怕被人欺负了。
说得天花乱坠,实际还不是想把诸侯封地越割越小,削弱他们的势力。
诸侯王们也不是傻子,自然不赞同,但是诸侯王的儿子们又很动心,所以大家一时相持不下。
我以为这事又要以诸侯造反,薛殊杀光不服的人结尾,没想到,史书记载,他约了封地最大,也是反对态度最强硬的岭东靖王来京喝酒,席间,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结果此王大为感动,带头接受了他的提议。政令就这么顺利地推行了。
史书上称他“杯酒释权”。我合理怀疑他给酒里下了迷药。
小皇帝的声音打断我的走神:“我父皇是一代明君,你不可以说他的不好。”
我看他醉眼朦胧还要护爹的样子,实在没能忍住,伸手捏了他的脸蛋。
“好的,我不说他。”
然而他又悲从中来:“可我不是一代明君,我连父皇交予我做的事都做不好。”
我正色:“怎么能这么说?这次虽没能惩治贪官,可千万灾民会感念皇上的好。皇上,你有仁心,这不是坏事。”
他眼眶泛红,几乎要掉泪了:“父皇本来以为我可以胜任皇位,才打定主意要修行,如今却不得不帮我解决朝政难事。他不肯见我,无非是不想他人知道我还需要他帮助。他一定觉得我无能,让他面上无光。”
……你对你爸的误会可太大了。
“皇上想错了,他很乐意帮你,并没有觉得丢脸。”
“为何?”
“因为……”我语塞片刻,“因为伟大的父爱啊!你没听过吗?父亲如伞,为你遮风避雨,父亲如剑,为你披荆斩棘,父亲他就是勤劳小蜜蜂,为你蛰死一切天敌。”这话说得很空,主要因为我的赌鬼爸对我的感情,是人对印钞机的感情,我也不知道父爱具体啥样。
听我声情并茂地朗诵完这一通,小皇帝眉头紧皱,双唇紧闭,若有所思,似乎很受打动。
然后,“哇”的一声吐了。
“……”
我赶紧出门叫人,太监宫女们进来,又是为他清洁身子,又是给他灌解酒汤,一直折腾到半夜,才将昏睡过去的他宽衣搬到了床上。
小孩睡得很香,我也爬上床,合衣躺在了大床的另一头。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第21章出宫
后宫风声传得快,第二天,除娴妃之外的所有姐妹又齐聚一堂,恭喜我得承圣宠。良贵人也在。
大家闲聊,说起前朝的风波,她只是带笑听着,虽然话少了很多,但惶然的神色已然不见,想必早听到了风声。
小皇帝妥协了,先前的布置眼看就要被户部全盘击败,我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上翅膀去找薛殊。盼来盼去,终于又到了祈福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