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产生了情感的波动,迷恋他的身体,以此感到肉体的欢愉。但这些东西能转移到思想中,被定义为爱吗?”
“似乎不能?”
“戴文柏不就是这样,他从来感受到的只是肉体欢愉,他只需要这些,他不需要爱,便不会付出爱。”
颜鹤径向来认为立刻爱上一个人的说法是可耻的,是对爱的亵渎。
萌生的爱是无限叠加的情感,由浅至深,似乎由此失去上限。是甜蜜的、痛苦的,像海浪一样,能把人推向岸边,也能冲回海中。
颜鹤径问:“阿炀,你为什么从未有过爱的感觉?”
宗炀的轮廓很清晰,散着柔和。他像在苦苦思索,却找不到答案,他对颜鹤径露出了迷惘的眼神。
颜鹤径感到了绝望。他知道自己在宗炀身上尝到了甜蜜,不再是单纯的寻欢作乐,为了肉体的欢愉,毫无保留的放纵夜晚。
最关键的,他也拥有了宗炀施加的痛苦,如同现在,备受煎熬。
颜鹤径开始被波浪推着走了,他对宗炀的情感从同情到爱,就像盖一座楼房般,已经坚不可摧了。
——
现在可以浅虐一下颜老师了
第27章消亡
话剧排练的尾声来临时,一场罕见的雪也降落在蔚市。
典型的南方城市的雪,下得不密,很慢,也没办法在地上堆积起来。不过今年这一场雪却是十几年来最大的一次,树叶上团团白色,而且降雪持续了很久。
颜鹤径醒来,觉得今日尤其冷,泡了一杯咖啡,捧着滚烫的陶瓷杯,站在落地窗前看外面的景色。
细白线一般的东西被风斜扯着向下坠,颜鹤径起初以为是雨,后来清醒了一点,才觉是雪。
他立即走到房间的阳台外去,不顾寒冷,用手接住了雪,只是雪太脆弱了,到了颜鹤径的手心,马上消融了,变成一滩湿漉漉的水。
在海岛长大的颜鹤径喜欢雪,但大学与工作都在无雪的南方度过,雪逐渐成为影像化的体验。
不过雪太容易消亡,就像人的激情与热烈,诞生伴随着注定消亡的结局,每一次的出现意味着一次衰退。
雪的衰退,激情的衰退。
那只被冻得无知觉的右手还伸着,颜鹤径伫立在阳台好一会儿,才感觉到切实的冷,他把脖子朝衣领里缩了缩,呼出飘散的白气,自言自语地说“好冷”。
颜鹤径决心今天用来写作,从现在一直写到下午,之后倒头就睡。
可惜他才刚坐在书桌前,娄瑞就打电话来,说他们今天进剧场合成,会把音效与服装都加进来,能看到一个较为总体的演出。
生活的诱惑太多,颜鹤径正好不是一个有极强自控力的人,他决定去剧场。
去剧场的路上,雪停了,路面非常脏,散乱堆着树枝,雪似乎并未存在过。
剧场很大,舞台也极为宽敞,座位空空,显出幕后特有的寂寞,工作人员都围聚在前排,后排没有开灯,只有舞台的光亮,就像指引着颜鹤径从后往前慢慢地走,走向最明亮的地方。
宗炀正在台上站立着,此时的他没有台词,单单只是站着,在笑,然后就开始哭。
戴文柏穿一身深灰的西装,向后梳的头在额间垂下几缕,领带不见了,脸颊被揍出了红痕。他格外喜欢装柔弱,用眼泪骗取年轻男孩儿的身体,光是身体不够,心他也可以顺便索要来,满口说“我爱你”,轻巧得像只是眨眨眼睛。
他有深陷的眼睛,浅色的瞳孔,但注视着你的时候,颜色却变得格外深,高窄的鼻梁,圆润的嘴唇,那么好看的嘴唇说些什么,好像都是值得让人相信的,怪不得许多人被他蒙骗。
那是宗炀的脸,此刻却有了戴文柏的灵魂。在场的人看得都很认真,他们被戴文柏蒙骗了,却只有颜鹤径被宗炀蒙骗了。
“我怎么不爱你?正是因为爱,我无法再注视你,再看你痛苦。所以我要躲到一个你找不到的地方去!”
这话他说了多少次?是否连他自己也说倦了说腻了,所以说得那样急促。
戴文柏半躺在沙上,皮质面料陷了进去,对情人喋喋不休。因为情人已然爱上他,所以他竭力摆脱。
颜鹤径看着他哭,眼泪顺利地聚集在眼眶中,又稳妥地滚落下来,虚假又可悲。
是戴文柏在哭,还是宗炀在哭?颜鹤径从未见过宗炀哭,他曾觉得一辈子也不会见到宗炀哭,因为他们随时会过期的关系,他注定只能看到一半的宗炀。
颜鹤径一个人坐在阴影处,舞台的光落不到他的身上,他感到眼眶的温热,转化为脸上的湿凉,蹭痒了他的嘴唇。
如同理所当然地爱上宗炀,颜鹤径理所当然地落泪,即便他不明白眼泪的来源。
他是一个泪腺不达的人,朋友开玩笑说他无情,看爱情电影不会哭,亲情也不哭,友情更不哭,分了手不哭,母亲去世也只是心痛。
颜鹤径认为自己将感情理解得非常透彻,因为他的情感体验很鲜明,为了写作,他更会刻意加深这种体验,只是他不常感动。
但人又有多需要感动呢?泪水也是一无是处的东西。可是看见宗炀的表演,颜鹤径被感动了。
颜鹤径终于醒悟,他天生不适合单纯的寻欢作乐,他因放纵受到了惩罚,爱上一个与他相反的人,一个不需要爱,更不会付出爱的人。宗炀会把颜鹤径的感情看作没用的东西,会不屑一顾,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