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宫中,能喊疼本身便是得了恩宠的特权。
而他,已失了这特权七载有余。
那样大的一声响,李德贤守在殿门外都听得一个激灵。
而皇帝背对着他,在一丈远外负手而立,连一眼都不曾回头。
一如他自边疆回京的那个早春,他以极微弱的优势守下了一座几乎不可能守住的城池,代价是一身的伤几乎送了半条命去。回京这一路上高烧不退,好容易活着回了东宫,他原以为,即便父皇不如从前那般看重他,可总会来瞧他一眼。
可他等来的,只一道淬着冷意的圣旨,和十杖责棍。
早春时节,阳光难得,东宫里栽植的玉兰已隐隐绽开,时而能听得鸟鸣阵阵。
他不许宫人搀扶,在东宫依旧冰凉如水的石板上,长跪不起,叩谢君恩。
春风料峭,终究吹醒了年少时对这帝王之家最后的一丝妄念。
第18章
◎“此人。。。。。。殿下是想杀,还是想留?”◎
因着这回,倒也不算出人意料。
他失望惯了,也不在乎多这一次——唯一失算的,是不该对乾正殿那位,还抱有哪怕一分对于明君的信任。
宁珣在夺月坊同林参议碰面那日,为防万一,从他那儿拿走了一份名册。名册上加盖了他的私印,记录着他这些日子来查出的牵涉私盐案的地方官员,以及从截获的信件上振叶寻根,最终矛头直指向的京城四品以上官员。
其中二人,同二皇子有直接联系。
林参议这时候一死,便不能是曾活着回了京,而只能是死在了回京的水路上——这份名册再拖不得,宁珣假托这名册是林参议早在荆州时便有所预感,另遣人将其一路送回京城,送到了宁珣手中。而他拿到后不敢自专,当即便奏请圣人。
原本,他这一局是不会输的。林参议死后,即便诱不出二皇子进一步的动作,只这名册,也算证据确凿。
可他唯一漏算的,却是最重要的一样。
圣人的人心,圣人的偏宠和纵容。
哪怕是林参议还活着,他也不会赢。
对二皇子宁禛,圣人舍不得按私盐那样重的案子来惩处,这事儿即便圣人心里头清楚,也不过提点几句,寻由处置处置他身边的人,轻轻拿起轻轻放下。
而这朝堂事,不过一杆秤,轻了这头,那头便重了下去。
宁珣静心凝神,看着眼前宣纸,又添了一。
青衡进来行过礼,便安静站在一边,等着他家殿下画完。
宁珣抬眼看了他一眼,招了招手示意他近前来看着,便继续低头勾勒,目光专注,下女子的样貌也愈秾丽。
等等,女子。。。。。。?
青衡反应了一会儿,头一回没抻住表情。
这是护国寺那夜,殿下被人追杀时,在废弃佛堂里遇见的那个女子?
他被殿下命令仔细记过那张脸,还在夺月坊将人细细查过一遍,早就烂熟于心,哪怕烧成灰他都认得出来。
不过。。。。。。从护国寺回来至今,也有段时日了,殿下日理万机,竟还记得她的长相?
他乱七八糟地寻思了一会儿,宁珣才搁下,拿软帕擦过手,低下头去瞧镇纸压着的那张面容,瞧了半天,倏地一笑——那笑却不曾入过眼底——淡淡唤了画中人一声:“宋衔池。”
青衡迟钝了一拍,又听自家主子继而吩咐他道:“将这画像给你的人皆看一眼,盯紧她,孤要知道,她最后会被送去哪家府上。”
青衡突然想起,林参议死前那日,殿下在夺月坊与林参议碰面时,似乎横生了些细微枝节。
他又不是个傻的,前后这样一关联,立马就猜到当日的情形,也明了殿下的意思。
“她可是认出了殿。。。。。。”话未说完,青衡便意识到不可能。
她不过区区一介舞女,身份低微,自然不曾见过太子殿下,又遑论认出?唯一能解释通的,也不过是——她同那些人一样,是夺月坊训出来,以便安插进各府后院,替人做眼睛的。
青衡心想,她认不出殿下,那便只能是在房中嗅出了几分异常,又乖乖报了上去。
无论如何,青衡的直觉告诉他,这人不可留。
不过。。。。。。他脑中闪过护国寺那夜,他想除掉此女却被殿下喝住的画面,一时竟拿不准主意,罕见地迟疑着问了一句:“此人。。。。。。殿下是想杀,还是想留?”
*乾正殿前。
宁勉行色匆匆,身上的霜白秋装被风一吹,紧贴在身上,衬得整个人纸一样单薄。
小福子规规矩矩行了礼,“四殿下。”
宁勉脚步停下来,看了眼紧闭的殿门,“父皇可在?”
小福子点点头,附到他耳边,小声讲:“二殿下也在,进去有一炷香的时辰了。”——四殿下是出了名的好脾性,对宫人也多宽厚,他也曾承过四殿下的情,这种时候就不得不多说两句:“殿下若是为了替太子殿下求情而来。。。。。。”
小福子顿了顿,见四殿下果然没有否认,硬着头皮接着道:“五公主昨儿便来过一趟,出来的时候眼眶都红了。”
他的话只能说到这儿,宁勉摆了摆手,温和一笑,“尽一份心罢了。”
宁勉被通传进殿时,皇帝正同二皇子宁禛赏画,见他进来,眉头一皱,招手示意他近前来:“什么天了,还穿这么单薄?底下人都是怎么做事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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