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眼前的现实里,埃勒里现自己所陷入的是另一种两难:要偷听还是不偷听。偷听,对主人的恩情当然是种可耻的回报;然而偷听,对侦探工作而言却是必要的。埃勒里心中的交战其实是他到底优先当个客人呢,还是当一名侦探?在机会很快逼到眼前时,他很快有了决定:客人,只是他表面的身份罢了,或是某种特殊状况下的一份伪装,他的天职是尽可能竖起耳朵去听更多的可能真相,而过往他曾如此四下倾听,并且因此而得到对破案的启示。他很了解,这比之于堂皇正大地寻求一句正确无隐的实话,对宛若寻求圣杯的探案工作,往往要得力多了,也有价值多了。
现在这情况其实是他始料未及的,他得在此稍纵即逝的电光石火间跟自己的良知拼搏一番。他先下到显然空无一人的房子底层,仿佛巨大洞窟的起居室空空荡荡;书房,他探头进去,一片漆黑;天井亦然,一个鬼也没有。埃勒里顺势走入花香扑面而来的花园,奇怪人都哪儿去了,眼前只剩一个孤独的月亮。
至少,他认为只有他一人在此,他一直如此认定,直到他听见这条掺杂贝壳的石子曲径有人走来,并夹着女人的嚷泣声音。花园茂密得很,灌木很高大,他飞快闪身到树丛里。跟着是男人讲话的声音,埃勒里当下懂了,是不按牌理出牌的戈弗雷先生和太太走在隔几个弯道的路上。
戈弗雷讲话声音很低,尽管置身此情此景,却也仍不改他惯有的挞伐意味:「斯特拉,我得跟你谈谈,有人犯了法,事情很严重,你必须告诉我相关的真相,或至少让我知道怎么会搞成这样,这么说你懂吗?」
埃勒里的内心交战只在弹指之间,接下来,他可是拼命想听到任何一个字。
「哦,沃尔特,」斯特拉·戈弗雷抽抽搭搭地哭,「我——我好高兴,我希望跟别人谈谈,我真没想到你——」
这是个自白的好时刻,月色轻柔,整个花园有一种氛围,召唤人卸下心中的重担。
百万富翁低咒着,是一种比平时要松软些的低咒声。
「看在老天爷分上,斯特拉,我又没说你什么,你哭什么?我觉得结婚到现在,你好像除了哭什么也不会。上帝知道,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而你更清楚,我也从来没跟别的女人有过牵扯。是有关马可这废物,是吗?」
她的嗓音低沉,而且仿佛随时会岔开:「沃尔特,你是什么都给我,只除了关心你根本不理我,我嫁你那时候你还很浪漫,而且你——你也没这么胖,女人需要浪漫,沃尔特&he11ip;&he11ip;」
「浪漫!」他对此嗤之以鼻,「胡说八道,哪有这回事,斯特拉,你不是小孩子,这玩意儿套罗莎或那个柯特小子还适用,但你跟我——我们早该把这丢在一旁了。我是这样,你也应该这样,麻烦之所以永远跟着你,正因为你始终长不大,你难道不知道,像你现在这把年纪,别人都当祖母了?」
尽管如此,他的声音中仍存在一丝不太确定之感。
「我永远也不要把这丢在一旁,」斯特拉·戈弗雷正式哭出来,「这就是你不了解的地方,你不了解的还不止这个,」她的声音稳了下来,「不只因为你不再爱我,而是你根本就把我逐出你的生活之外,沃尔特,如果你对我的关心有你对朱仑那糟老头十分之一的话,我——我就开心死了!」
「不要乱讲,斯特拉!」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he11ip;&he11ip;沃尔特,我敢誓,是你把我逼到——」
「到哪里?」
「逼到——这一切一切,这可怕的一切,马可&he11ip;&he11ip;」
他沉默了好久,埃勒里都要怀疑他是否早拂袖而去了,但戈弗雷哑着嗓子说道:「我懂了,别人都认为我聪明,但我真笨,你跟我讲这话的意思是——斯特拉,很可能我会宰了你!」
她喃喃自语:「很可能我会自杀。」
花园里起了凉风,整个世界飒飒作响,埃勒里仍藏身其中,感激涕零地谢谢老天及时唤醒他,空气中有启示之味,谁也不知道——
百万富翁平心静气地问:「多久了,斯特拉?」
「沃尔特,别用这种眼神看我&he11ip;&he11ip;从——从今年春天。」
「就从你刚认识他开始,嗯?我真是个蠢猪,他没费什么手脚就把我沃尔特·戈弗雷的宝贝老婆给钓上了?真他妈的混蛋,瞎得跟只笨蝙蝠一样,妈的就在我眼前&he11ip;&he11ip;」
「这——这一切其实是可以避免的,我想,」她嘎咽地说,「如果他不&he11ip;&he11ip;哦,沃尔特,那天晚上你对我太坏了——太冷酷了,完全不理我,我——他送我回家,我一直拒绝,但&he11ip;&he11ip;路上,他掏出随身的小酒瓶,递给我喝了一口,后来又喝了一口,然后——我不知道,哦,沃尔特——他就带我回他公寓,我去到那里,我——」
「斯特拉,还有其他人吗?」百万富翁的声音森冷得跟钢一样。
「沃尔特!」戈弗雷太太惊骇地声音一扬,「我誓&he11ip;&he11ip;他是第一个!惟一一个,我不要再这样子下去了,哦,我必须跟你讲,现在他——他已经&he11ip;&he11ip;」埃勒里几乎还可看到她的肩膀颤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