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已人到中年,加之出身贫寒,识字不多、学识有限,又都不是八面玲珑的油滑之人,若无奇遇,仕途上本就很难有更多晋升的机会,甚至随时可能被出色的年轻后生取代。
他们的年纪与处境已让他们非常焦虑,若站在这次军务革新中没能一步就站稳,那他们前半生所有的付出与努力都将化为泡影。
年轻将领们此生还有大把时间可以在试错中重新积累关于新兵器、新战略的经验,他们却错不起了,所以才不愿轻易迈出尝试的步子。
连琼芳的顾虑在于,她对赵荞没信心。
才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没上过战场,甚至连军籍都不是,传言中还是吊儿郎当的泼皮小姑娘。能教出什么好来?
她甚至觉得,神武大将军府之所以点中赵荞但此重任,多半是为了卖个人情给协理国政的信王赵澈而已。
而曹兴除了与连琼芳有同样的顾虑外,还打从心底觉得,神武大将军府推行此次军务革新完全是劳民伤财、不知所谓。
明白二人心中症结所在后,赵荞当即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炮轰。
“再不情愿你们也来了,不好好受训,与不相干的后辈摆什么脸色?!若觉神武大将军府这番革新不妥,那就该在事前想法子据理力争!真英雄就刀架脖子上也别挪窝!脑袋挂城门楼上也别来!再不然,神武大将军府门口镇宅神兽又没加盖,一头撞死以死明志总行吧?再不济,到内城门外咬破手指血书大写一句‘老子就是不愿学使火器’也算个法子吧?”
曹兴都让她给吼懵了,脸成猪肝色:“你这小姑娘,讲的什么浑话?我……”
“你给我闭嘴!”赵荞怒而拂袖,“一把年纪的人了,平日出门是不记得带耳朵,还是不记得带脑子?年初茶梅国使团来访的事没听说过吗?别人区区海岛小国的文官都会使火器了,你们就没点‘居安思危’的想法?!”
“是,我年岁轻,没上过战场,甚至连军籍都不是,在你们看来不算一盘菜,你们觉得我不够格教导你们。我懒得跟你们解释什么,只想告诉你们一句,举国上下,除了赵渭,没有第二个人比我对水连珠更熟稔。”
她看了看怔忪懵的曹兴,又看看一旁同样涨红了脸的连琼芳。
“事情很简单,你们要么老实跟我学,我会当什么都没生,照样尽心尽力地教;要么你们立刻走人,我按逃兵罪上报神武大将军府与兵部。再给你们三天时间,想清楚以后答复我。”
*****
当众收拾完最刺儿的两位老前辈后,赵荞来回踱步缓了片刻气后,若无其事地看向阵列中目瞪口呆的众人。
“好,现在继续说训练的事。我知道,之前三日都只将水连珠到你们手上让你们认真看,大家都以为我是故弄玄虚磨时间。方才大家经过试射,应该明白我的用意了吧?”
她顿了顿,接着道:“虽慕映琸反复讲过这玩意儿的构造,你们也看了它三天,可事实上,你们对它还是不够熟悉,真正拿到手上时无法做到运用自如。所以,接下来大家要做的事,便是仔仔细细将它里外都看个透彻,透彻到烂熟于心的地步。”
阵列中的贺渊执了军中礼,示意自己有疑问。
赵荞忍笑颔,公事公办的冷漠脸:“贺大人请讲。”
“要到如何程度,才算‘烂熟于心’?”其实这个问题贺渊是代在场众人问的。
这姑娘刚了那么一顿狠,此刻大家都还懵着,便是有这疑惑也没人敢问,只好他来“为民声”了。
这是个很实在的问题。
赵荞张了张嘴,一时竟也想不出该怎么解释才足够具象。
于是她稍作沉吟后,抬起脚尖踢开面前那个装着水连珠的箱子:“要不,我和慕映琸给大家演示一下‘透彻’与‘不透彻’的区别?”
“换一次弹匣。每人二十二,没问题吧?”赵荞看向慕映琸。
“啊?”慕映琸先是一头雾水,旋即想起钟离瑛寿辰上那场火器比试的场景,顿时明白了赵荞的意思,“哦,好。”
“为表公允,请贺大人代为令。”
于是,在贺渊令出之后,受训的所有将官全都被震撼得汗毛倒竖,包括曹兴与连琼芳。
她目不斜视地看着远处的木桩草靶,眼神根本没在手中的水连珠上。
瞄准,测距,扣下机括,拉栓退壳,十一铜弹全出后,动作干净利落地摸出先时随意插在腰带上的新弹匣换上,再来一遍。
二十二弹全出,无一落空。
在场都是武官武将,自是目光如炬地看出赵荞一开始是让了慕映琸先两弹的,最终却领先他三弹收势。
最可怕的是,在整个过程中,慕映琸还有那么两三次不自知地垂眼做确认的小动作,赵荞却一次都没有。
可以说是非常具象地解释清楚了,“什么程度才算烂熟于心”这个问题。
北军前锋大将隋敏咽了咽口水,低声对旁边的北军同袍道:“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这准头,北军的所有神机手里能做到的不出三个。动作还没她这么漂亮利落。
“我想好了!我会好好跟你学的!”曹兴忽地大声吼道,“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大哥……不,大姐!”
赵荞懵片刻,面红耳赤地原地跳脚,呲牙倒吸一口凉气:“你骂谁呢?!谁是你大姐?!你比我父王年纪都大!”
满场哄笑中,唯贺渊忧心蹙眉,心中微微揪起。
这混不吝的小泼皮,有必要这么拼命么?二十二铜弹的后坐力足够她从前肩肿到后背,今夜不疼得“嘤嘤嘤”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