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遂州、原州那两拨,任凭慕映琸如何陪着笑脸好话说尽,曹兴与连琼芳那两拨人依旧如故。
就杵在原地站个笔直,问有没有什么不清楚的,不答;让上前试射,不动。
慕映琸又年岁轻资历浅,加之教养良好,实在做不出当众呵斥友军前辈将领的事,虽又急又窘,满头热汗,却还是耐着性子一遍遍讲道理。
然而毫无成效。
其余受训者中虽也有不少觉这两拨人略有些过头,但毕竟来自不同军府,不好贸然开口做和事佬,只能在心中对慕映琸同情叹气。
赵荞对此一言不,只是看他们的眼神有些冷。
毕竟慕映琸的军籍归属仍在北军,又是执金吾慕随的儿子,此次参与受训的北军五人都认识他,说来也算他的同袍。
见他无辜成了个窘迫的受气包,北军那几位难免生出护短之心,横眉怒目就想与遂州、原州两帮人杠上。
却被贺渊拦下了:“这事得大当家处置,不需你们多事添乱。”
“贺大人,您不便出面援手的难处咱们懂,也不怪您。可您不能帮着他们欺负人啊!”北军前锋大将隋敏咬牙低声,“我瞧着赵大当家并不愿与他们正面冲突,只怕不会管。”
就连贺渊的下属,金云内卫左卫总旗叶翎也忍不下去了:“他们就是欺慕映琸年岁小,不好对他们说重话也不能对他们动手!”
她想了想,又压低嗓音小声提醒:“贺大人,赵大当家这几日对他们一径退让,想是助长了他们的气焰。咱们若再袖手旁观,说不得他们就一并欺负到赵大当家头上去了。这您能忍?”
贺渊睨她一眼:“大当家之前三日的退让是策略。‘先礼后兵’,懂吗?”
语毕,他倏地垂眸抿唇,到底没来得及藏起颊边那枚浅梨涡。
跟前这几人呆若木鸡,片刻后纷纷揉眼,又面面相觑。
方才贺大人笑了?很得意,很骄傲地笑出了梨涡?!天,这怕不是大家认识的那个贺大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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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众人试射完毕再度集结,赵荞双手负在身后,站姿挺拔地面向众人。
“曹兴将军,连琼芳将军,请出列答话。”
曹兴与连琼芳双双面色微变,依令出列。
赵荞目光灼灼地直视着他们:“二位将军当众跟后辈置气为难数日,没觉得丢人现眼吗?”
她并未高声武气,语气清冷而平静,却像平地一声惊雷,让在场众人心中蓦地一震。
“前日我就对大家宣布,若有不满或疑惑处尽可提出。有事说事,打什么肚皮官司?几十岁的人了,嘴巴长脸上,难道只是用来吃饭喘气的?”
赵荞已忍了他们三天,真真算是给足了尊重与颜面。此刻就是“礼而后兵”,任谁也挑不出她错处了。
曹兴与连琼芳到底年岁资历在那儿摆着,几时被人当面这样对待过?
弱质纤纤的小姑娘当面骂他们“嘴巴长脸上只用来吃饭喘气”,这让他俩双双憋红了脸,怒目瞪向赵荞。
“我知道,你们有军功在身,而我无官无封,若我下令对你们做出什么处罚,那事后我也讨不到好。你们仗势的也就是这点,”赵荞冷冷勾唇,缓缓亮出一枚御赐的免死金令,笑意不达眼底,“我一开始就说过,咱们别给彼此找不痛快。我既敢接这差事,就不可能收拾不住场面。”
几个月前,因为担心岁行舟触犯禁令小心不保,她在昭宁帝说要赏赐她查“希夷神巫门”的那份功劳时,特地要了这枚免死金令。
但因岁行舟的存在能帮助朝廷平定松原乱局,且他也真的从东境救回了前哨营的人,昭宁帝便赦免其所有罪过,于是赵荞手上这枚免死金令就一直没有派上用场。
在场都是中高阶将官,谁不知这金令意味着什么?这是皇帝陛下的承诺,只要不是通敌叛国、危害圣驾之类的惊天大罪,有这枚金令在,犯了什么事最终都能大事化小。
“瞪什么瞪?你们来的第一天我就说过,这里我最大。既让你们出列答话,就别给我装蚌壳。否则一人五十军棍,打死,我替你扶灵归乡,打残,我养你全家老小!”
赵荞平日多是懒散随意的姿态,无事时笑眯眯,脾气上来就小泼皮样,通身的市井气。
这常常让人忘记,她其实是个出身尊贵的王府姑娘。
此时她神情端肃,明丽俏脸冷凝无波,面对两位年少戎马、杀伐决断的中年将领撂出狠话,并未刻意虚张声势,却自然而然流露出几分上位者的威严。
众人这才忽然领悟到,她不是不会盛气凌人,端看她想不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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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事情并不复杂,只是赵荞以往与他们这类人没有半点接触,对他们的了解太少,所以才没能在一开始就判断出他们的诉求。
问题的症结在于此次军务革新的核心目标:推动各军建制火器营。
虽火器营只会是军队的一小部分,但实战经验丰富的将领不难想到,当火器营这个威力惊人的新军种成为常态后,必定在极大程度上改变原有的战场形态。
那样的话,像曹兴、连琼芳这样的中年将领曾经出生入死在刀光剑影中换来的许多临敌经验、战术策略甚至治军手段,就可能会变得苍白无用。
曹兴与连琼芳皆出身寒门,年少投军浴血奋战,凭刀兵之利建功立业,拿命拼来了如今这还算不错的前程。眼下要他们弃刀兵而改用水连珠,他们害怕学不会、学不好,导致他们将来在军中慢慢变得不重要。
前半生的胜利与荣光都从刀光剑影中来,那是他们被尊敬、被需要、被重视的底气所在,也是他们余生安身立命仅有的本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