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天亮得早,才卯时天幕已成蟹壳青。有光柱斜斜透过窗缝打进来,光柱中旋转飞舞着无数细小颗粒。
她怔怔看着那光柱醒了会儿神,撑着坐起,靠在床头支着额,沉默地回想了自己连日来的种种行为,尴尬到猛薅头,懊恼地低声哀嚎。
不管她承认不承认,前几日那个迟钝懵到软绵绵、慢吞吞、蠢呼呼的人就是她,抵赖不得。
守在榻前的阮结香被惊醒,抬头就见她一脸生无可恋。“二姑娘,是哪里不舒服吗?”
“浑身上下,由内而外,没有哪里舒服,”赵荞尴尬到头皮麻,猛地掀了被子,“抓紧时间跑路吧。”
暂时不想面对贺渊,太丢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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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贼似地回到信王府后,赵荞无暇顾及府中众人欣喜的问候,直奔自己的涵云殿,翻箱倒柜寻出一个东西装到盒子里。
“瓶子,你将这个盒子送去交给贺渊,”赵荞对侍女银瓶道,“告诉他这几日千万别来找我,等我自己尴尬完了再说。”
银瓶不知生何事,紧张兮兮地问:“是答谢贺大人这些日子对您的关照么?”
“是跑路的大当家对二当家的安抚和宠爱。听不懂?那就憋着,再问我翻脸了。”赵荞外强中干嚷嚷完就走。
昨日下午高热,夜里了一夜汗,她其实没睡太好,这会儿有些犯困。于是简单沐浴后,她便跑回寝殿准备蒙头接着睡。
哪知才躺下,她的五妹妹赵蕊便闯来了。
赵蕊师从柱国神武大将军钟离瑛,眼下才十二,府中寻常侍者侍女已奈何不了她,根本拦不住。
她大约是听到赵荞回来的消息,直接披衣下床就跑了来,一头长乱得像鸡窝。
小姑娘冲进寝殿内间直扑床榻,口中惊喜道:“二姐!你好啦?我听他们说你好了!”
一面喊着就跑过去,踢掉鞋子扑身压在了赵荞身上。
“我……本来好了,”赵荞憋了半口气,“这又要被你压死了。”
赵蕊连忙挪开,一骨碌钻进她的被窝里,笑嘻嘻抱住她,亲昵嘟囔:“那时你迷迷瞪瞪,我同你说话你也像听不见,吓死我了。后来前几日四哥要带着我和小六儿去贺大人家里看你,大哥说贺大人府上有个太医能治好你,不许我们过去打扰添乱。”
赵荞揉揉她的脑袋:“算我没白疼你们。没事了,我好了。”
两姐妹亲亲热热偎在锦衾薄被下,漫无边际地说些闲话。
赵蕊在钟离瑛将军门下是文武兼修,但侧重习武习兵,对自家二姐在南郊的壮举难免关注。
赵荞被人从南郊送回来那日整个人是木的,府中上下都担心得不得了,赵蕊也忘了心中好奇。眼下二姐好端端回来了,她自有许多想问的。
“这几日我听人说了许多,也不知真的假的,”赵蕊往二姐身旁蹭了蹭,“二姐,我能问吗?”
赵荞笑着打了个呵欠:“问什么?”
“你在南郊用的那个水连珠,就是三哥以往做的那种吗?真能打那么准?十一铜弹没有一落空?外头都说你当时可神勇了,隔着几百米远打穿了一个刺客的头……”
“没有几百米,七八十米吧,”赵荞闭了闭眼,想起当时那刺客倒下时脑浆迸一地的情景,心里堵得慌,“你会不会觉得,二姐很可怕?”
赵蕊怔了怔:“我又不是刺客,为什么会觉得你可怕?”
赵荞也愣了愣,旋即哈哈笑着抱住她:“对,有道理。睡吧睡吧,我可困死了,还有什么事等我睡醒再问。”
“二姐,这月二十五是我恩师大寿,给府中了帖子的。到时候你也去吗?”赵蕊缩在她怀里叽叽咕咕,“我师兄师姐们可想见你了。恩师也想见你。”
“啊?钟离将军见我……做什么?”赵荞蓦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是害怕,不是紧张,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
柱国神武大将军钟离瑛,年近七旬的开国名将,与柱国鹰扬大将军共同遥领天下军府,可算是整座镐京城里最尊荣的一位老人家——
连武德太上皇都会对这位老人家礼敬三分,私下场合里还会以晚辈礼待之。
往年赵荞不是没去过神武大将军府,但多是跟在兄嫂身后,执礼问个好而已。毕竟她就是个泼皮小混子,在钟离瑛那样德高望重的开国肱骨面前真是没什么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