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信纸的那一瞬间,我忍不住大叫出声。信纸应声掉到地上。我的颈椎一阵冰凉,彷佛拿着信封的手指就要被硬生生切断一般恐怖。
信纸只有一张,上头只写了一行&1dquo;要死也要一起死”。那是百夜的遗书。一个陪人睡了一百夜后,相约殉情不成、独自离开人世的女子,想不到她的遗书会被收在这里,我抬头看着墙上的遗照,一脸寂寞、眼球上翻的百夜仿佛在偷笑着,突然从檐廊吹进来一阵风,把紧邻着的毛毬的照片给吹歪了。
我把信纸放进信封,收回原来的位置。许多往事在这一刻全都苏醒,有关死者的记忆再度恢复脉动,渐渐地,我的脑海里只容得下万叶和毛毬的故事。我走出佛堂,拍拍身体试图拍去沾染在身上的线香气味。我快步走在走廊上,这时手机响了。是丰打来的,我拿起提包走向玄关,途中和孤独擦身而过,他眯着眼看了一眼说:&1dquo;去约会啊。”
&1dquo;可是,你难道不会怀疑这些故事的真实性吗?”
&1dquo;啊?”
开着车在海边兜风时,我和丰聊起外婆和妈妈的事。听到我在记本写下死者名单后,丰单手握着方向盘,眯起眼睛狐疑地这么说。
&1dquo;我的外婆虽然怪,却是个正直的人,她绝不会说谎。”
&1dquo;这点我知道。”
车子沿着国道的风景线开,过了海岸便沿着山壁慢慢往下,沿路的风景很美,然而已经看过无数次的我们几乎视而不见。车子缓慢地在熟悉的国道上奔驶,丰歪着脖子说:&1dquo;我总觉得像在做梦,总觉得这一切只是故事。我是说,等到我老了之后,跟孙子说起往事时,我也会刻意把故事说得有一点吧。像是说到甲子园和你的事,我一定会刻意说得比较夸张。所以我才这么想。”
&1dquo;只有你会这样吧。”
&1dquo;怎么这么说啊?我想,我们得先确定万叶外婆的故事有多少真实性,譬如说黑菱家的继承人被火车碾死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he11ip;&he11ip;”
&1dquo;&he11ip;&he11ip;我觉得是真的。”
&1dquo;你不要生气嘛,我只是试着从不同观点提出意见罢了。”
丰将车子停进海边餐厅的停车场,我们坐在靠窗的座位,丰点了鸡肉焗烤饭,我点海鲜意大利面。我拿出提包里的记本还给他,他一脸严肃地翻看着。
上餐之后,丰一边吃一边出&1dquo;嗯嗯”的回答声。
&1dquo;以前的事可能不好查证喔,像是真砂和康幸的死因,真的查得出来吗?说不定病历早就不在了,再怎么说都过了三十多年了。”
&1dquo;也是&he11ip;&he11ip;”我用叉子卷起意大利面,点头回答。&1dquo;不过就算病历不在了,当时的医生可能还在世。”
&1dquo;是吗?说的也是。”
&1dquo;我要去找找,反正我很闲。”
&1dquo;嗯,还有,像黑菱家继承人被载货火车碾过的事,也许可以鼓起勇气问问绿。”
&1dquo;嗯,这确实需要勇气。”
离开餐厅后我们又开车闲晃了一会儿,丰和我都觉得最好避开晚餐时间,便提早启程回家,决定先去见黑菱绿。绿去跳佛朗明哥舞还没回来,我们便坐在后院的檐廊上等她。季节才刚入秋,今年的枫叶却全都掉光了,丰见了大吃一惊。一棵棵树木有如骨骸般光秃秃的,在我们头顶上,树枝在风中不停摇摆着。
孤独在走廊上碰到我们,对我们笑了一下,他笑的样子很像脸颊抽筋,看起来有点恐怖。但丰已经看惯了,笑着跟他回礼。孤独话说得很快,就在他对丰的工作和薪水追根究底,丰紧张得胡乱回答时,苏峰出现了,他趋前不知跟孤独说了什么,两人并肩走了,他们的谈话声越行越远,终至完全不可听闻。这时候绿也回来了,她身上穿着金色刺绣的黑纱舞衣,心情似乎不错,嘴里还哼着歌。
或许是丰在身旁的关系,此刻我能用更客观的眼光重审视自己的家。我心想,这还真是个奇怪的家,家里的人大多成天无所事事,其中自然包含好吃懒做的我;除了几个有血缘关系的家人,还有好几个原本毫不相干的人,真是一群诡异的组合。每个人都各自行动,仔细想想,大家围坐在餐桌吃饭的次数越来越少,平常各自在方便的时间地点吃自己喜欢的东西。这里不像家,反倒像个无需顾虑彼此的宿舍。这算一种进化吗?不,一定不是,或许&1dquo;家”正是这么开始瓦解的。
&1dquo;哎呀,是多田丰来了。”
一直来到我们身边绿才注意到丰。甲子园比赛时,绿卯足了劲为球队加油,虽然年事已高。一身金光闪闪的夸张装扮,在当时还引起不小骚动,这让丰有点怕她,不过他还是必恭必敬对她点头致意。丰当年还是高校棒球少年时,绿是他的忠实球迷,经常追着他的比赛到处跑,现在绿的脸上也是堆满笑意。绿从口袋掏出好几张千圆纸钞,丰赶忙拒绝:&1dquo;我已经长大了,不能收。”两人你来我往推辞了好一会,最后丰还是收下两千圆。我在一旁忍笑看着这一幕。
&1dquo;绿,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听到我这么说,绿瞪大眼睛望了我一眼。
&1dquo;好啊,什么事?要跟我商量恋爱的烦恼吗?”
&1dquo;怎么可能!才不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