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白衣做了一个冗长的噩梦。
从幼年时孤零零地上山,到后来沉入湖底。前一秒还在对他笑着的亲人朋友,转眼间就化作肥皂泡上的幻影。
在阳光下熠熠闪光,却无法触碰。
仰头望着他们越来越远,却又突然“啪”的一声,尽数碎裂。他徒劳地伸手,抓不住幻影的碎末,却落进微凉的掌心里。
比他大了一圈的手掌将他的手包进去,好似惹人烦躁的沸水里丢进一块浮冰,他下意识贴上去,觉得舒服,便不再动了。
梦里那些不安与无助好似落了地,有了依处。顾白衣又迷迷糊糊地睡了一阵,没有再做噩梦。
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病房里的灯还亮着,但外面漆黑一片。顾白衣一时间都分不清这是第几天的晚上。
下意识想伸手去摸手机看时间,但身体完全提不起力气,只能勉强动一动脑袋。
隔壁靠窗的床铺上没人,黑漆漆的窗户上清晰地映出室内的倒影。
顾白衣盯着窗户发了会儿呆,烧得快糊了的脑子才一点点清醒过来。
昏迷期间的事,他隐约还有点印象。
他起初睡得不沉,只是身子疲软,意识疲惫,怎么都睁不开眼睛。但他知道是林和初和嵇兰因送他来的医院。
也感觉到有人帮他降温、喂水和量体温。后来的事情却不太清楚了。
他似乎听见了沈玄默的声音,第一反应是对方是不是有事要找他,然而听着身边断断续续却持续了很久的声音,又下意识否定了这个猜测。
沈玄默不说日理万机,平时工作肯定也是很忙的。
至少比顾白衣重要。
沈玄默得是闲得慌,才无聊到特意跑到医院来照顾他。把沈玄默和“照顾人”这三个字摆在一起,看着都显违和。
然而等到顾白衣意识清醒过来,他才发现,沈玄默好像还真的是闲得慌——这个点外面走廊都没声音了,沈玄默还留在病房里没走。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两个人,一个躺着没有反应,另一个坐在床边,一手托着下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一片静谧之中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顾白衣看着他的侧脸出神。
意外之中夹杂着几分荒谬
感,他以为沈玄默最多就是来医院看他两眼就走了。结果他竟然在这里睡着了。
闭着眼睛的沈玄默看起来反而更不好接近,没有表情的时候,面貌五官之中自带的凌厉锐意便毫无遮掩地显露出来。
低着头撑着手,也似卧龙浅眠,仿佛下一秒就要睁开一双凛冽的眼,叫人不敢轻易直视。
顾白衣倒是不怕。
而且他百无聊赖,只能看着沈玄默的脸打发时间。
他倒是想叫醒沈玄默,让他回去休息,自己烧已经退了,不必再在这里守着。可惜喉咙干哑,手脚无力。
一面因为身体疲软想要再睡过去,一面又因为久眠,清醒之后的意识格外的亢奋。因为长时间未进食,腹中也渐渐有了一些烧灼钝痛感。
整个人都难受得不行。
顾白衣只觉得以前受伤也没有这样磨人。
然而一通胡思乱想之下,他没觉察到自己早把噩梦的内容忘到了脑后,好像仅仅是身边多了个沉睡的人,那些蚀骨的寂寥便停滞不前,又隐没无踪了。
沈玄默就是在这时候被挠醒的。
顾白衣微微蜷着手指,稍微有了点力气之后就只能动一动指尖,他没料到自己的手还握在另一个人的手掌里,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下意识往回缩。
但想法是一回事,动作又是另一回事。
疲软的手指下意识挣扎起来也只是像奶猫挠手心,不疼,但很痒。
沈玄默并未完全清醒,不耐地按住手心作乱的东西,目光一凛,声音低沉:“别动。”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
手心作乱的东西便真的不动了。
沈玄默眯了下眼睛,适应了灯光的亮度,也看清手上抓着的“东西”——
细长白皙的手指被他拢在手心,他下意识用了力,柔软的指尖便泛起一点红,可怜兮兮地蜷缩在一处,好像被虐待了一般。
泛红的指尖微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