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静静地流淌,船桨轻扬,老婆婆声音缓慢而沉重,“结衣……我的孩子……你们如果见到她,让她好好的。那个傻孩子,她死的那么早……”
老人眼中流下泪,无声地滴在水中,“我找不到她,没法看着她好好的。客人,你们帮我找找她吧。”
洛浦问,“你自己找不到她?”
“我在人间找了她二百年,都没有见到她,”老婆婆摇头,“我的孩子……她是怨毒了我吧……死后,连家都不回……”
结衣咬唇,眼中泪光闪烁,却撑着不掉落。听老人絮絮说起往事,“她小时候……”“她很漂亮……”“她喜欢不该喜欢的人……”“她是最好的孩子……”结衣越是不想流泪,眼泪越是聚得多。
好久,她才颤颤接口,“不是……怨毒……是不敢回家……”
从死的那一刻开始,结衣便没有家了。
她最后一次站在家门口,听到里面讨论死去的女儿不守妇德,她还听到母亲歇斯底里地骂道,“我怎么生养了这么不知廉耻、只会追着男人的贱胚子!”
结衣失神地看着家中眼里写满怨恨的母亲,默默地转头离开,往鬼界去。她自己不是好女孩,让家中蒙耻,母亲不待见她,很该的。
她再也没有回过家,再也没有去那里看过。千年过的很快,又很慢,她抱着膝看日头一天天晃,也不想再看到母亲怨恨的眼神。
眼下,摇船的老妇独自诉说,又独自流泪,“我说了许多不好的话……我死后,才知道那些话,是可以被鬼听到的。我本来,不是要骂她……我只是太想她了……”
她想念自己的女儿,在家园中吊秋千,笑得无忧无虑,一辈子没烦恼。
“我是想念她……”
她有时辛苦一天,回去看到女儿沉静的睡颜,心里就涌起许多温柔。
“你们见到了结衣,替我跟她说,对不起。”
结衣眼中的泪掉下,她开口想说话,嘴被洛浦捂住。洛浦对老婆婆说,“我们会帮你找她的。”回头,低声告诫结衣,“我们本就不该来这里,更不能坏了这里的规矩。”
这里是鬼城,不能有人间情爱。
即使再心痛,也不能相认。擦身而过,生死流沙,渡船人和坐船人,已经走过了两个世界,已经不可能再回头了。
他们下了船,看着老婆婆又摇着船桨,划船去了对面。走之前,老婆婆迟钝的目光定在结衣姣好的面孔上,想要把她记住,又不可能记住她,“和亲人走散的孩子啊……等你回了人间,再不要来这里了。天下没有一个父母,愿意孩子呆在这样永无天日的地方。”
弓着背的瘦小身影越来越远,在长期阴暗的鬼城里,变得飘渺。她还要在这里继续渡人。
每来一个客人,她都要问,“你们能帮我找一个人吗?”
她无法听清来人的声音,也无法看清来人的容貌,她只是沉湎于自己的思念中。一直摇着船,一直找那个永远找不到的人。就这样,几百年,几百年地过下去。
“结衣,走吧。”洛浦拍她的肩头,提醒她来这里的目的。
结衣吸口气,抬起头看他,“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被母亲舍弃的孩子。”苦笑,“原来是我错了。”
洛浦不语,只是轻轻搂住她颤抖的肩膀。
“洛浦,我姓卿……我原名,本来叫,卿结衣。”她飘荡千年,都耻于把姓说出去。她只是,不想给卿家丢人,不想他们被说,养出了这样不懂事的女儿。
“你愿意的话,现在还是卿结衣。”洛浦步子稍停,便装作无所谓地答,“待我们回了人间,可以去你家园看看。”
结衣感激地望他,看到洛浦脸色阴晴不定,跟着看过去。这一下顿时大惊,原来夏之昕真的走在了奈何桥,跟着神色麻木的众鬼往前飘着。
“夏之昕!你不能投胎!”结衣旋身便愈飞过去,但被两个看守的鬼差打住。
“你们想做什么?”
洛浦实在太会做人了,偷偷往鬼差手上送些冥币,指给两个鬼差看,“那个……那个女鬼,我们有几句话想和她说,请大人寻个方便。”
结衣回头看他,洛浦解释,“你我现在法力都减弱许多,不可能带走夏之昕。”
“然后?”
洛浦眯眸看着夏之昕低着头由两个鬼差带过来,淡淡道,“然后,想让她回人间,最好凭她自己的本事——她的法力又没减弱。”
说话间,夏之昕站在了他们面前,茫然无比。
洛浦淡定道,“苏慕清和你妹妹成亲了,同一日陷害洛衍勾引你妹妹,再加上之前的贪污枉法,已经被押回京城了。一两日内,就要问斩。”
结衣目瞪口呆地看着洛浦,下一瞬,她便看到夏之昕的白衣飘起,面容冷不可侵。
鬼城大乱,在客栈里休息的蓝衣公子,掀起窗户,看了看外面的人鬼波动。
☆、离别
酆都常年笼罩在重重阴气中,森森寒气由里到外,众鬼面容昏昏沉沉,更像张白纸。
住在客栈里的蓝衣公子手撑在窗槛上,淡漠无情的目光瞥过下面的震乱,一脸兴味。他看到白衣女鬼迅穿过鬼群,向着城门的方向而去。众鬼扑之不及,奔过去的时候,女鬼已经出了城门。
只要离开酆都,想要找到一只鬼,再不是那样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