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衣淡定地将匕从胸口拔出,凝着洛衍皱起的眉头,沉闷的感觉一扫而空,开怀地抚掌笑,借着月光观察手中握着的匕,“寒光凛冽,锋口尖锐,是个好东西。洛大人好心思,借着我分神的时候杀了我,日后随便安一个‘偷窥’的罪名就行了——只是可惜,我没死呢。”
她一开始是夸赞的语气,愈说到后面,愈加眉飞色舞,愈加狠毒。
洛衍清冷漠然的眼神看她半天,舒口气,似轻松,似大悟,“原来你不是人。”
结衣手中把玩着匕,娉袅走上前,笑得风华妖娆,“我当年死的时候就过誓,绝不再被男人所杀!你好得很!竟敢对我动手!”
她抬起手臂,脸上大现黑红色光芒,若隐若现的鬼气开始浮现,映的一张脸更加娇媚惑人。
恰此时,有洛衍的属下跑进来报告,“主公,‘风露楼’送来了花魁,给主公解闷。”目不斜视,即便奇怪这里怎么还有个女子。
结衣不得不收了一身戾气,乖乖垂手立在侧,还不想此事被大肆渲染——洛浦知道了,会掐死她的。
洛衍寂冷的眼神瞄过她,讽笑一声就不理会了。只对属下吩咐,“我去后园逛逛,让那个谁谁谁直接去那里找我吧。”
结衣想起自己的任务,忙亦步亦趋地跟上,媚笑道,“大人,只有一位佳人陪伴,多无聊啊?带上我吧,我也能为大人解闷的。”
洛衍嗔笑着睨她一眼,道,“难怪你能和洛浦弄到一处,倒都是个乱七八糟的人。”
结衣郁闷,她哪里乱七八糟了?!倒是他们洛家两位少爷,一个比一个脾气古怪,一个比一个难伺候!
话是这么说,当看到洛衍真往后园走去,她还是赶忙跟前,不敢落后。
青容来的时候,洛衍站在湖边,望着一潭池水出神。她使眼色让人带卿婳儿出去了,无视结衣,柔婉唤声,“青容给洛大人请安。”
洛衍回头,淡渺渺地瞅她,神色空落,似没有回过神。可他容貌清绝,便是平平站立,也比旁人多那么一份韵味,勾魂摄魄。
真是个绝色美男子啊!
青容眼睛亮,恨不得扑上去。但还是矜持地扶扶鬓,声音更软了,“洛大人是第一次来金陵么?还不习惯吧?没关系的,金陵风土很美,改日……”
结衣扶额,青容难道没看见洛衍“生人勿近”的眼神么,那是个喜欢和人聊天的主儿么?
“改日,”洛衍含笑,眼眸阴沉地压下去,似有千万重的东西压在心头,“我一定缝住姑娘的嘴。”
“洛、落公子真会开玩笑,”被洛衍的眼神吓得不敢近前,青容脊梁处一层冷汗,才晓得面前之人,怕是说不得玩笑话。
果真洛衍阴声道,“青容姑娘不信?那现在便缝了姑娘的……”
“我信!”青容惊喊一声,飞快地双手捂住嘴,眼中沾泪,楚楚可怜地瞅着洛衍,却不敢说话了。
洛衍面无表情地扫过充当背景的结衣,继续看自己的湖水。
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他的一切冰冷阴鸷都卸了下去,空惘迷茫的眼神,望着烟雾缭绕的湖水。
所有人都说,夏之昕是投湖自尽的。在春光最明媚的时刻,万物复苏,她却走进了湖中,淹没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他一闭眼,就能看到她哀怨凄凉的眼神,周身滴着水,从湖中爬出来,看着他。
放手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不属于他了。可他还要痴痴地看着这湖水,日日尝着心肝寸断的滋味,似乎能看到记忆开端的时候,巷口抱膝的少女,白衣乌眸,无忧无虑。
其实他一早就明白,这世上,有许多人,是拼尽全力,至死也走不到一起的。
向湖中伸出手,他低声喃喃,“……之昕……我愿意娶你……你还愿意……”
“我不愿意!永远也不会愿意!”任何人不及反应的时候,一把清寒的剑光从头飞出,白衣凛冽。
冰雪般的女子执剑,衣袂纷飞,像是大片大片的合欢花,在风中寂寞地凋谢。
既是夏之湄,又是夏之昕。
☆、冰心
古话总是说得很好听,十年踪迹十年心。
月下廊头,想着过往种种,心怀伤感悲恸,便说道物是人非。但是此刻,曾经相爱的,如今兵刃相向,实在是出乎众人意料。
青容完全不明白生了什么事,呆愣在原地,傻乎乎看着执剑长立的白衣姑娘。
洛衍站在湖边,眼眸微动,似是一潭秋水在期间流转。那柄寒剑刺向他,他眉头下垂,突然擦身而动,避开锋芒。白衣一声冷笑,剑光一转,重掠向他。
一白一青如同两道快的流光,在月下转动。倏尔停下,剑刺在洛衍肩头,时间似乎凝固了下,红色血液才开始往下淌。
洛衍一动不动地望着姑娘的眉目,半晌,笑,“之昕,果真是你。”
手里握剑的白衣姑娘眉目冰凉,水光潋滟在眼底,不去瞅那顺着剑身淌下的鲜血,反而盯着洛衍的容颜,她唇瓣颤抖,想要说什么,但只有眼中波光流,什么都说不出口。
十年间千山万水,韶光飞溅,往事沉浮下,也只有虚空。
她琢磨了十年的心事,放到眼下,面对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一句也说不出口。可是那份毁天灭地的悲然,又从不曾消亡。浮花浪蕊般的情感,哪里会说断就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