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今年的春日,比往年来得要早一些。
一夜春雨之后天放晴,所有的花木仿佛赶着时辰,连夜苏醒火来,渭城边人流如织,车马络绎不绝,踏春游玩,迎客送归。
长安不易居,城郊昆明池渭城一带要便宜些,囊中羞涩读书士人们大多寄居在此,春闱还未张榜,考生们怀着焦急的心情,一边等待一边交友,酒庐的买卖尤其红火。
酒过三巡,吃得热意上涌,话也就多了些。
“今年的春闱,不知会取士几何。”
“以林兄的才情,何须担忧,定会榜上有名。”
“不敢不敢,大唐天下人才济济,我如何能与他们相比。你可知晓王摩诘?”
“王摩诘大名鼎鼎,又与张相交好,今年听说也参加了春闱。林兄,你是觉着,王摩诘他。。。。。。”
“休要胡言!张相品性高洁,岂能以权谋私。若非张相极力主张废黜举荐制,以科举考核取士,以我等来自边远贫寒人家的子弟,就算考中进士,也难有出头之日。”
“都怪我一时嘴快!”那人伸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羞愧地道:“是我小人之心了。”
杯盏相碰,两人吃了两杯酒,有人先低声开了口。
“最近朝堂上,颇有些传言在流传。陛下要提牙人出身的胡人武将为兵马使,授予都督之职。”
“你可是说安禄山?”
“正是,安禄山痴肥,举止滑稽,为人很是聪明,颇能博取陛下的欢心。张相极力反对,以为谄媚者,必有异心,武将与文官一样,要通过武举,军功授予。”
“若是陛下极力要任命安禄山,说不定,举荐制会死灰复燃。”
两人顿时没了吃酒的心情,对着满城春意,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长安城的东西市坊,因着宵禁的取消,买卖清淡了一段时日,随着天下的人涌进长安,重新变得繁荣。
谭昭昭难得与张九龄都歇息,两人来到西市闲逛玩耍。经过以前雪奴的酒庐,谭昭昭脚步下意识慢下来,抬头望着匾额。
酒庐的名号未变,只匾额新做过,油漆在春日太阳下散发着光泽。买卖看来不错,半晌午时辰,矮案上就已有客人围坐着在吃酒。
雪肌碧眼的酒娘立在酒坛后,笑盈盈招呼:“贵客可要进来尝一尝新酒?”
店里的客人听到酒娘的招呼,有人朝外看了过来。顿时,随意斜倚在那里的一个身形壮硕的男人,以与身形不匹配的速度,灵活起身奔出来,叉手长揖到底:“张相。”
谭昭昭只听到一阵地动山摇声,眼前仿若平地拔起了一座山,将酒庐门堵得严严实实。
张九龄颔首还礼,低头对谭昭昭道:“此人便是安禄山。”
除了安禄山,全天下估计都难寻到如此灵活的胖子。谭昭昭打量着过去,安禄山脸上堆满了笑,眼睛深陷在脸上的肉里,只剩下一条缝,躬身热情邀请张九龄,细缝眼中,不时精光
闪烁。
张九龄摆手,客气推辞道:“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们的雅兴了。”
安禄山往后仰,惊恐地哎呀一声,“死定了!”再朝谭昭昭施礼:“这定当时谭夫人吧,先前失礼了。”
能让大唐天下分崩离析,鼎鼎大名的安禄山,此时不过是小心翼翼,要看人脸色,出身低贱贫寒的低等武官。
安禄山再聪明,以他的出身,若非李隆基的昏聩,他一辈子顶多就是个小武将罢了。
如今已嫁给寿王的杨玉环,李隆基看上了她,挖空心思想要将其充入后宫。
谭昭昭掩饰住眼底的情绪,颔首还礼,见汗水从安禄山的脸颊流下,乍暖还寒的天气,胸前的玄色锦衫,硬生生被汗水氤氲出了一团深色,心里更加烦乱,对张九龄道:“我们走吧。”
张九龄朝安禄山点头道别,与谭昭昭一道离开,见她转身往市坊外走去,愣了下,道:“昭昭可是累了?”
谭昭昭已经意兴阑珊,没了闲逛的心情,道:“不累,只外面吵得很,我想安静一会。”
张九龄关心地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眉眼间笼罩着一层薄愁,待上了马车后,握住她的手问道:“昭昭怎地了?”
谭昭昭深深叹了口气,道:“王摩诘前些时日来府中,他曾言如今陛下再不似从前,朝纲独断,只喜听奉承之言。大郎也曾说过,陛下非常喜欢安禄山,只要他到长安,经常招其进宫说话。安禄山从一个牙人,被张守珪推举到了如今的地位。无论是文,亦或是武,皆应当按例升迁,因着个人喜好,就随意让人掌兵,真真是儿戏!”
想到杨玉环,谭昭昭就气更不打一处来:“身为君主,居然行起了抢夺儿媳妇之事,连人伦纲常都不顾了!花鸟使不敢正大光明派出去,就偷偷摸摸去寻摸。后宫都快挤不下了,还不满足!大唐天下,并不是他的天下,因为他的胡作非为,造成天下动荡不安,百姓流离失所,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随着李隆基登基日久,君臣之间的分歧日渐严重。谭昭昭的话,称得上大逆不道,张九龄却难得没制止她。
谭昭昭说得是,一将无能,累死千军。一国之主无能,会让天下百姓跟着遭殃。
大唐并非仅仅是李氏的天下,是所有百姓,共创了如今的辉煌。
由盛及衰,是难以抗衡的规律,张九龄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唐由盛世滑落。
李隆基再也不是以前的锐意进取之君,身为天子,掌权太久,行事愈发张狂无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