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就有极了,都不用太深想,就能立刻从中抓出好几层意思。
安国公府不可信的究竟是谁,是淑妃江画,还是她这个皇后?
理宫务理出别的心思,到底是谁有别的心思?
就一个女儿,他李章心疼,那就是她这个当娘的不心疼?
李章跑过来说淑妃,说长乐,都是在说她。
问她为什么要去元山宫,问她要是真的对安国公府已经死心疏远了,为什么还要带上江画这个显然是安国公府出身的人,安国公府并非她兄长那一支,还有旁支许多人,她是不是打算放弃兄长这一支,来启用旁支?
皇后抬眼看向了李章,她倒是对李章没什么畏惧,她向来是敢直视他的。她笑了一声,淡淡道:“难道我这个为娘的,会亏待了女儿?你这话说得偏颇。”顿了顿,她颇有些不耐烦地用手指在案几上敲了几下,眉头微微皱起来,“你若是觉得我做得不好不对,直说便是了,犯不着拐弯抹角地说这些事情,听得令人厌烦。”
这话一出,李章嘴唇抿了抿,好半晌没说话。
皇后也懒得多说什么,只拿起了杯子喝茶。
过了许久,李章叹了一声,道:“朕没有别的意思,这世上朕最信任的人是你。”
“有些谎话,说得多了自己也就信了。”皇后漫不经心地看向了窗外,这下午时分,被太阳炙烤了一天的绿树都有些蔫,“自欺欺人多半是这样的,你觉得我说得有理吗?”
“朕并非指责你。”李章仿佛是在和她说着完全不一样的事情,但他们彼此都知道自己在说的是什么。
“要是你觉得真的被傃儿逼得进退两难,我可以上折子废太子。”皇后静静看着他,“恶人由我来做,恶名由我来担。”
“朕并非是要如此。”李章长长一叹,“傃儿没什么不好,朕从小培养的太子,万般都好——只是他长大了,阿英,并非是傃儿有什么不好,也并非是你有什么不对,只是他长大了,而朕一天天变老了。”
“我厌恶你一而再地试探和摆弄你所谓的权力平衡。”皇后说道,“这让我觉得我从小就眼瞎,感情错付,也看错了人。”
“阿英……你不要这样说。”李章露出了一个有些难堪的神色,似乎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为什么会有试探?因为无法拿定主意,无法确定这件事情到底是什么情形,所以需要试探。”皇后语气平静,“你为什么一而再试探安国公府,因为你根本不信我已经和安国公府情分不再,你不信这个事实,所以才会试探。你认为安国公府有叵测之心,事实上是认为我有叵测之心。你封淑妃的时候对我说要试探出安国公府到底有什么后招,而实则是想看我到底是怎样的态度对待安国公府。”
这话说得李章不自然地撇开了目光,再一次沉默了下去。
“一切试探,皆是因为不信任。”皇后语气并不激烈,甚至算是漠然了,“所以你觉得,你最信任的人,真的是我吗?李章,还需要我把事情全部一一摊开来说给你听吗?”
李章顿了一顿,他自己都很久没听过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了,一时间竟然只觉得有些陌生,过了许久,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才道:“如朕方才所说,是太子长大了。太子是副君,自然而然地,会有很多人围在他的身边。朕……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情景。”
“历朝历代能成功登上皇位的太子屈指可数。”皇后轻笑了一声,“所以你认为太子有威胁再正常不过了,毕竟你当初登基也并非因为你一直是太子,那数月的太子之位几乎可忽略不计。你若真的觉得无法忍耐,我来上折子成全你,如何?”
李章深深看了皇后一眼,没有说话。
“其实你现在不必烦恼这些,毕竟封了楚王不是吗?”皇后慢慢喝着茶,说着惊心动魄的话,“我要是你,就扶楚王起来,让他进六部办差,自然而然地,那些围着傃儿的人之中就会有很大一部分去围着楚王,然后只需要让这两拨人打起来,皇权就稳定下来了,一切烦恼迎刃而解。”
“他们都是朕的儿子,朕不希望他们因为这样的事情反目。”李章声音很低。
“我随便说说,你随便听听,至于你到底想怎么做,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皇后并不怎么在意面前李章嘴里是怎么说的,“我准备去元山宫一直住到中秋,也可以住得更久一些,我知道我在宫里你为难——你不必说什么好听的话来骗我,这些事情我心里明白得很。”
“仙仙留在宫里吧!”李章声音有些喑哑,“朕让傃儿送你去元山宫,山上不方便,仙仙喜欢热闹,住不习惯。”
“淑妃正好可以照顾仙仙,不是吗?”皇后忍不住刺了一句。
“仙仙应当在宫里,阿英,朕希望仙仙在宫里陪着朕。”李章不再看她。
“什么时候回来?”皇后似笑非笑问道。
李章闭了闭眼,道:“就如你所说,中秋时候回来,到时候正好团圆。”
“那就听圣上的。”皇后不再看李章,而是重又看向了窗外,“希望圣上能得偿所愿。”
李章深深看了她一眼,沉默地站了起来,慢慢地朝着殿外走去了。
皇后没有起身,也没有去看他。
有些事情原本就是心照不宣的,她和李章幼年相识,十四岁成亲,她太了解李章了想做什么会做什么了,当感情还在的时候,她愿意用最大的善意去包容去理解,可当感□□实上已经不复存在,她能保持平静一直到现在,似乎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