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昌遇独白:
女人,三青是女人。
不知道她们从哪里而来,问了当地的吐蕃和党项人,都说仿佛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夜之间在雪山之巅筑城建池,自称昆仑国,子民三青。家父刚上任时曾派人出使,她们奉造物大母,领称王母(梅司惊叹,真有西王母!),乘三大鸮,汉回文皆通,宫室华丽多彩,尤好金青色,上下秩序俨然,不事农耕。因盛产宝石黄金铜铁,家父曾意图通商,她们不要粮食马匹、貂裘毛皮,倒要年青男子。说来惭愧,家父觉得她们族内女多男少难以延续,想与我们通婚;她们的女子皆修长高大、肤如熟铜,十分好看;又兼厚金巨财;家父便从营中挑选了百名青壮,送去交换。
——送去百人,只有一个校尉逃回,当时他的一臂一腿已被猫头鹰啄断,据他所说,前去之时确实行了合婚之礼,三青举国欢庆,歌舞佳肴、美酒琼浆、黄金白银满地、灯火金焰十日不休,人人都以为到了天堂福地——而且,而且每人不止一个盛装新娘,少则三四人,多则十几人!十日之后午夜,火炬燃尽,全城突然陷入黑暗,他们才现三青女并不是人!她们的眼睛在黑暗中像虎狼一样反射出绿光!紧接着她们指甲变成利爪,剖开刚刚交媾过的男子,分吃他们的内脏!那校尉是因为贴肉的铠甲没脱,才免被开膛破肚,但那精钢制成的锁子甲竟被徒手撕开,他是吐蕃人,原是带路斥候出身,记路能力极强,拼尽全力才逃出城来。当时全城一片血腥,而且她们只吃内脏和脑髓,剩下的断臂残肢留在地上,她们便放出大鸮,分而食之,那校尉虽然侥幸逃出生天,却被猫头鹰追着啄断手臂,被吐蕃土豪折逋嘉施大人的家兵所救。折逋大人得知此事,派人送信凉州,说他们六谷部吐蕃多有此经历,望我们不要再与她们送人。
本以为这场噩梦可以告一段落,没想到第二年她们部族婴儿大增——不错,都是那些送去青壮的后代,但是她们只留女婴不留男婴,三青卫城下全是摔得稀烂的婴儿尸骨,情状凄惨可怖,秃鹰盘旋屡月不散,凉州与六谷部又同断了她们的牲畜奶源交易,她们多次要求重金重开喂养婴孩,折逋大人坚决不肯,联合凉州和夏州李氏党项人,断水断粮围住三青卫城,要断了这个祸根。不想三月之后,她们出兵了!
那年我十四岁,第一次见到阿玛颂,她们口中的战士——怪不得她们不要马匹,她们的坐骑是猫头鹰,有马背那么高!阿玛颂头戴金盔、胸护羽甲,皮肤上错彩雕纹,愤怒之时那花纹会出光来,而且皮肤像钢铁那么硬,弓箭刀枪火药都奈何不了她们!大鸟自上而下投射圆木滚石,伤人无数,此役我们大败,三青和毕方——她们的左右将军前来谈判,折逋大人不肯,重伤怒极而死;我父为形势虑,签订了城下之盟,岁进民丁百人——堂堂西凉男儿竟折于一群妇人之手,昌遇之耻也!
有此盟约,她们答应不再随便杀人,但是到了繁殖季节,会下城劫掠牛羊哺育婴儿,有时也会放出猫头鹰任它们觅食,遇到青年男子仍会掳走虐杀。她们为了巩固势力,与党项人李氏大夏结盟,从此更加肆无忌惮。边城百姓放牧为生,鸮群一冲就会牛惊羊散,因此苦不堪言,我自十七岁纠结三百壮士建立巡察队,观察鸮群的飞行轨迹沿途预警,利用大鸮怕火的天性能驱赶其一二。
行明兄,昨日其实相当凶险,我查看过你击落的那只大鸮,上有鞍辔,是一匹骑鸮——幸好上面没有阿玛颂,她们记性极强,睚眦必报,不然我们都得遭殃。我邀你前来,一是提醒,二是想通过你多购一些火药硝石,以补军队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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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说完,梅司慨道:“不想这河西之地,竟有如此诡异大患。宋室急需马匹,不期贤弟需铁矢火药,通商能成对双方都极好。节度使大人对此作何打算?”申昌遇仰头一饮:“哎,父亲觉得一群女流不足挂齿,每年只消百人性命便可有黄金五百斤,他巴不得多送人去;可我总觉得她们非我族类,终成为心腹大患。只是昌遇这三百壮士已有私养亲兵之嫌,实在不得家父欢心,火药粮草日日损耗几乎不接,为边城百姓、为河西汉室男儿,昌遇南望王师,愿与宋室通商修好,还望行明兄能为我图之。只是现在草稀马瘦,不是交马时节,昌遇实在囊中羞涩。”
梅司道:“不期贤弟也不用过于忧心,只要签下买马契约,银钱之事我可代为周转。恩师临行前曾赠愚兄黄金十斤以备不时之需,愿全部赠与贤弟充作军费,贤弟可先以为壮士买马为名将良马纳入自己麾下,每人多两三匹马绝不起眼,买马而不添人,以示公子绝无扩张之心;待草黄时节可折骏马五百匹,火药弓矢按市价折马三百匹,再添千匹,共计一千八百,到时愚兄迎于兰州,以觐见节度使大人为名奉上余款。只是吐蕃党项部落如何马匹几何,就有劳不期贤弟探问了。”
申昌遇听得两眼亮,大喊道:“好!来人,铺纸排笔,取我印来!就依行明兄所言,白纸黑字,今日就签约!流娘,为梅兄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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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如白玉柔荑般的手伸在梅司旁边取过墨,清水撞在砚台上出清脆的碎裂声,胶质浓郁的墨在砚池里推开,柔和黏腻而又包含着韧硬的摩擦声。那皓腕清洗得白净,只是上面多了一道触目的鞭痕,引得梅司不禁微微侧头,但是目光照到那小臂时脖子僵住了,他能感觉到那个形体在他旁侧,身上混合地散出洗衣的碱味儿和掩饰不住的少女牛奶般的馨香。(吐槽:乳臭未干,小姑娘美好的奶味儿啊,也有可能是奶疙瘩吃得多)
他仿佛很自然似的接过笔,墨在绢子上顺滑地划过,一笔一划沉静地写着:
年月日
汉凉州府河西节度使行检骠骑校尉申昌遇不期洛阳氏
宋太学生郎官补阙梅司行明会稽氏
马……
款……
写罢用印,申昌遇将一式两份从头到尾看了个仔细,大眼睛仍舍不得那白纸黑字,他放下约书,皱眉叹道:“梅兄如此为小弟谋划,我竟没有什么可以相报的,哎!”瞟见流娘正接过梅司递过来的笔,突然,他眼睛一亮,拍掌道:“行明兄,我把她送给你,怎么样?!”
啪,笔落在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