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灵犀一时静默下来,只听房亮静静的讲述,“后来,我知道你一直在怪我没有来看你。可是灵丫,我真是没脸见你。其实我很早就知道了,不是邓恒破坏了我们的姻缘,这其中,我自己也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我知道你不喜欢妾室,可是自从当了官,或者说从中了举开始,我就止不住的在打这个主意了。我羡慕人家有妻有妾,能享齐人之福,可我又明知道你做不到,所以我只好压抑着自己的性子,直到被邓恒一激,便做下了错事。那时其实我有想过,悄悄把这事瞒下来,等你进了门再说。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爹娘来了。当时我就知道,这是上天给我的惩罚,想要鱼与熊掌兼得,结果肯定是不行的。”
“这不怪你。”良久,钱灵犀才生涩的挤出句话来,“是我不好,我不该要求那么多。”
可房亮却摇了摇头,“不,你说得没错。月娥死前的话,我都听见了。后来又知道她给采蓝灌了红花,我才知道自己错得厉害。如果想要一个女人真心待你,你就得真心去待她,否则,你会毁了她,也毁了别人。月娥在的时候,我只待她好过,没有真心。至于采蓝,就连好也谈不上了。所以她们都离开了我,这是我活该。眼下,卢家想把月娥一个堂妹许我做填房,我拒绝了。我告诉他们,这辈子,我只会纳妾,再不会娶妻。”
钱灵犀一怔,“你……你这又是何苦?”
少一个名正言顺的妻子,房亮这辈子肩上的担子就会重得多,而得到的助力也相应会少得多。
可房亮定定望着她,“因为我知道,自己心里真正想娶的妻子从来都没有变过。就算我再娶,有她,有月娥在我心里,我只能更加的辜负人家。况且,我若再有妻子,心兰怎么办?这世上,不是每个后娘都能做到公正无私的。我已经害了月娥,不能再害了她的女儿。把她留在你的身边,我很放心。”
钱灵犀怔怔的望着他,再说不出半个字来。
房亮起身,走到她的身边,尽力微笑,“灵丫,答应我,将来教心兰学第一字时,就教她房字。”
略顿了顿,他轻轻的说,“今生我是修不到了,可我会修来世。来世修不到,我也会继续一直一直修下去,总有一天,我想我还是会如愿的。”
眼泪瞬间模糊了眼睛。
小莲村,泥地上,那童言稚语的第一个房字,改变了一个少年的的一生。可如果早知今日,她还要不要教那一个字?
房亮走了,小心兰留下了。
然后没两日,赵庚生也来了。
被岁月磨砺得沉稳内敛的赵庚生此刻却依旧象那个莽撞粗鲁的少年,不客气的把邓恒赶了出去,“我有几句话要单独跟灵丫说,不想让不相干的人听到!”
邓恒气结,却还是出去了。
然后,赵庚生说,“我要走了,回吴江府去。老爷子在那边弄了个差使,要把我调回去。他已经没多少日子了,想死在家里。九原这里太远又太冷了,实在是不适合老人家。”
钱灵犀点了点头,“回去好好……听话,别让老爷子走时也阖不上眼。”
赵庚生嗤笑,“你什么时候对我也来这一套虚的?”
钱灵犀叹了口气,“好吧,我本想说让你回去好好娶个媳妇,最好生个大胖小子,让老爷子和你娘放心。可是想了想,你若无心,何苦害了人家好姑娘?谁也不是天生的观世音,就象我,是怎么也不愿意嫁一个无心的丈夫的。”
这回,换赵庚生许久不说话了,然后才问,“你真的,就那么喜欢他?”
钱灵犀凝视着自己的肚子,“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么喜欢,不过我这辈子就想跟他好好过日子。所以——你自己看着办吧。”
赵庚生恼怒的一拳砸在炕上,“可我真的很不甘心,怎么办?”
钱灵犀摇了摇头,“不要问我,我若劝你,说不定你会更加记得我的好,所以我不劝你了。不过我想告诉你,如果我这辈子嫁不了自己喜欢的人,就会去嫁一个喜欢自己的人。或许数十年后,也能过得恩爱美满,总比孤零零看着情敌幸福美满,而日日夜夜咬牙切齿的强。”
赵庚生噎了半晌,忽地又笑了,“你说不劝我,还是在劝我。”
钱灵犀低头嘟囔,“我可没那么好心,只是不想让自己良心不安。”
赵庚生忽地往旁边瞟一眼,伸手放在她肚皮上,露齿一笑,“要不,你生个跟你一模一样的女儿吧,我来娶她。”
“你做梦!”邓恒忿然从屋外进来,怒气冲冲的道,“赵庚生你要不要脸的?请问你今年贵庚啊,我女儿才多大,她能嫁给你吗?”
“那可不一定!”赵庚生挑衅的望着他,甚是得意,“我再等上十六年,也不算很老,小丫头或许就迷我这样的呢?到时她要愿意跟我,你也没法子。”
“你无耻!我女儿绝对绝对不会看上你!”邓恒气得脸通红,提起拳头就想揍人了。
可赵庚生不跟他打,“君子动口不动手。这么没风度,真不知道灵丫你看上他什么!”
赵庚生走了,钱灵犀托腮看着气鼓鼓的邓恒。
邓恒被她瞧得越生气了,“你怎么不生气?”
钱灵犀不屑的嘁了一声,懒洋洋的道,“这种话你也能当真?赵庚生要是娶了我女儿,就得管你叫爹,管我叫娘,你觉得他肯吗?”
呃……好吧,邓恒觉得自己是有点反应过激了,讪讪道,“我不是有意听你们说话的。”
“我知道。”
“我真不是故意的。”
“嗯。”
“我就是……我就是想听下他会不会也要去修什么来世……”
“去把丑丑叫来。”
邓恒猛地一抬头,就见钱灵犀看着他,目光了然。
“你……早知道了?”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慌乱。
钱灵犀点了点头,“丑丑再怎样,都在我身体里养了这么多年,他有什么变化,我会不知道么?”
屋子里突然出现一个结界,象光罩一样,隔绝了任何外人的窥探。
一个头上扎着冲天辫,顶着两片葫芦叶,约摸五六岁,粉妆玉琢的小男孩怯怯站在门边,忸怩着不敢上前。
钱灵犀翻了个白眼,“你光屁股我都看过,还有啥可装的?”
“人家现在才没有光屁股!”丑丑别扭的走上前来,眼眶却有些悄悄的湿了。
真的是,好久没见了。
钱灵犀把他揽在怀里摸摸,“唔,胖了好多,不枉我天天那么辛苦的喂你。说吧,你跟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丑丑看一眼邓恒,邓恒看一眼丑丑,却又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挪开,象对闹别扭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