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明治初年,不仅是在日本,红花已经成为世上最好的甚至可以说是惟一的“红色”的原料。但是到了近代,由于明了化学染料,红花便在一夜之间失了宠,最后几乎是彻底消失了。然而在过去,红花是专供贵族女性使用的,价格极高,对一般百姓来说简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甚至有一种说法就是花儿无价,黄金无价。” 老人解说时,特意提高了声音。 夕鹤吃了一惊。老人说的“花儿无价”这个词好像深深地刺进了她的心脏。 老人用优美、流畅的语调继续解说道: “最近,人们出国旅行时,非常流行买些‘夏奈尔’之类的名牌化妆品、服饰回来馈赠亲友。可是在过去,上到大名的夫人下至妓院旅馆里的高级妓女,没有比送给她们红花更令她们欢心喜悦的了。那时的人贩子想买走贫苦农家的女儿做妓女时,就会许诺说:‘我可以让你擦香粉,抹红妆,穿红衣……’那意思就是在强调,可以让其过上好日子,以此来劝诱女孩儿的。这里所说的‘红妆’、‘红衣’就都是用红花为原料加工而成的。” 在那一瞬间,夕鹤感到心里很堵得慌。 “我要那个孩子” 一种虚幻的声音不知从什么地方传了过来。 “花儿无价” “我要那个孩子” “寻找故乡” 这些从未听过的歌声断断续续地在她耳边飘过。 “我要那个孩子” 夕鹤已经听不到老人在说些什么了。在她耳边回响的只有自己心里出的歌声。无数个音节各自成倍地扩张,变成了一个音符的大集合。 突然,四周一片寂静。 原来,老人停止了解说,正在注视着夕鹤。游客的目光也循着老人的视线集中到了夕鹤身上。 夕鹤“啊”的一声回过神来,迅离开了人群,快步向下个展区走去。 2 第二展室展出的是用红花染成的青年姑娘们艳丽鲜亮的长袖和服。看到那种实实在在的红色,使人不由得产生了怀疑:那颜色真是从几近黄色的红花中提炼而成的吗? 有句俗语叫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因而人们把红花提炼出来的染料命名为“红蓝”。 红花的色素由红色和黄色组成。黄色具有易溶于水的特质。所以人们把红花制成像薄片饼干大小的“硬饼”放到水里,浸泡若干次之后,黄色色素就会自然而然地脱落,逐渐地就只剩下红色了。 据说红花要趁着有露水的时候采摘。红花一干,它的刺儿就会扎手。从采摘红花,到制成染料必须经过二十道繁杂的工序。 只要观看展示的物品,就会渐渐明白这些的。 夕鹤的眼睛虽然在看着那些展品,可是她的心思已经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那位负责解说的老人并没有说什么特别的东西,可是夕鹤却被深深地刺痛了。 “买下农家女当妓女” “花儿无价” “黄金无价” 这些词句与交给父亲的那张“花儿无价”的纸条奇妙地交织在一起,在她的脑海之中不停地旋转着。 (怎么会这样呢?) 有生以来第一次听到的东西,竟似某时、某地、某种情形下的回响,不停地拨动着夕鹤心中的琴弦。 这种感觉跟刚才出租车到达红花纪念馆那一瞬间,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的感觉十分相似。 夕鹤惟一拥有的只有一个关键词,就是“沼泽地”。在爷爷奶奶的谈话中经常出现“沼泽地”这个词,所以她一定是无意识地记住了。 这就成了打开过去三乡家大门的钥匙,夕鹤是没有跟任何人求教过的。从飞机起飞到降落在山形机场的整个过程中,夕鹤的脑海里没有浮现过这个词。走出候机大厅时没有,来到出租车停靠站时没有,甚至上出租车时也没有。但是,夕鹤却鬼使神差地对出租车司机报出了当时连她自己都不明所以的“沼泽地”这个词。 也许从那一刻起,在夕鹤的意识深处就开辟了一条通向三乡家过去的道路,开始了如梦似幻的旅行吧。 夕鹤感到有些恐惧。她有一种预感,在这被红蓝装扮的纪念馆中,自己即将迷失在过去的时空当中。 (逃跑吧。) 夕鹤环视了四周的墙壁,出口有两个,它们正呆呆地张着黑洞洞的四方大口。夕鹤判断出来时的方向,朝那个出口走去。 刚才负责解说的那位老人出现在她的面前。虽然不知老人是有意还是无意,但夕鹤感觉到他挡住了自己的去路。 不,实际上,老人正用一种偷窥的眼神注视着夕鹤。那双深陷的眼睛,怎么看也不像是捕捉猎物的秃鹰,倒更容易使人联想起受到威胁的小鸟。 “怎么会……”老人小声嘟囔着。 “不会是的……”他又说了一句。 接着,他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要是不来就好了。” “请问,您以识我吗?” 夕鹤问道。 “当然认识啦,小姐。” “您是谁?” “我叫横堀,是泽太郎老爷的老伙伴。” “我爷爷吗?” 三乡泽太郎是伴太郎的父亲,在他还是一家之主的时候就离开这里,举家搬去了东京。 “您刚才是说,我要是不来就好了?” 这时,有一些客人正要从隔壁的展室走过来。 “小姐,我这里有接待室的。” 老人走到夕鹤前面,打开了房间一侧的屋门。那扇门非常隐蔽,看上去与周围的墙壁似乎是一个整体,很难想象它的后面竟是一间铺着二十张榻榻米的西式房间,房间的摆设极具情。 夕鹤跟在老人的身后走进了房间,被老人让到沙上坐了下来。 “小姐刚才问的话……”老人在对面椅子上一坐下就说道。 “那个人回来了。有人看见他在镇子上闲逛的。” “什么?您等一下。您说回来了,是谁呀?” “啊,小姐您还不知道吗?” 老人不停地摇晃着脑袋。 “已经是三十五年前的事情了。” “三十五年……是我出生前许多年的事情吧。” “是的……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男人又回来了。” “您说的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人啊?” “一个叫黑崎的男人,黑崎贺久男。” 横堀老人把记本放在桌子上,用圆珠写下了那个名字。 “我不认识他。就连他的名字我也不知道。” “是过去在三乡家大院里干活的一个下人的儿子。” “是这样吗?” 夕鹤根本反应不过来。大战刚一结束,农地改革运动就如大潮般汹涌,势不可挡,村长三乡家也随之宣告解体了。这一段历史,对夕鹤来说完全是一片空白。因为爷爷奶奶和父亲都对那个年代的事情闭口不提。 “那个人一直在什么地方?您说有三十五年了,是去了国外吗?” “不,是在北海道的网走。” “北海道……” 夕鹤立刻想到了自己就是刚从北海道来的。 “要是北海道的话,不是抬脚就可以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