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时,孟新竹一直在想,回民宿见到周凌该怎么办。
她从来是怕她的,她们之间的关系,像教师和学生、父母与子女、上司跟下属,唯独情爱始终排在末尾。
上学时,周凌代替老师管教她功课作业,毕业后,又代替已逝的父母安排她工作生活,最后彼此都长大成人,周凌仍没有松懈对她的掌控,连她的事业和喜好都剥夺。
她们之间,关系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
那些好,真真切切落到实处,牵引她走过一段坎坷迷茫的人生,也是绳索将她捆绑在周凌身边,要始终保持乖巧顺从。
她像志怪小说里报恩的狐狸,初时心怀感恩,也浓情蜜意,欲予欲求。但无限容忍一退再退的后果,并没有换来怜惜、珍爱,却是把周凌惯坏了。
当年那份救她于水火的仁义,成了鞭笞禁锢她的刑具。
她的生活始终围绕着周凌打转,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不敢轻易离开,也害怕失去庇佑,回到那段孤苦无依的日子。
山野间自由自在的小狐狸,成了被人类驯服豢养的家畜。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周醒牵着她过马路,转进她们来时那条长街,眼看民宿越来越近,她好着急,就要见到周凌了,怎么办……
短暂逃走,最终还是要回到周凌身边,这段关系里,她尽心尽力毫无保留,故而萌生出离开的想法时,发现自己早就被拔掉尖牙利爪。
不想面对周凌,不想回家,像厌学的小孩,她满心仓惶无知时,周醒竟奇迹般扭转矛头,站到她面前抵挡了周凌的怒火。
周醒亲完就跑,两腿倒腾得比风火轮还快,孟新竹原地呆立许久才回过神,看向周凌。
周凌手捂着脸,震惊、不解,好似被街边路过的野狗咬了一口。
旁边小超市的大姨们手掩唇叽叽咕咕,其实音量一点没控制,生怕人家听不见。
“这个是嫂子,那个是姐?刚才那个是妹妹?”大姨A迅速分析出人物关系。
“女的咋玩?”大姨B不解。
“女的咋就不能。”大姨C豁达包容。
“甭管黑毛白猫还是小花猫,就没有不偷腥的猫。”大姨D显然是见多识广。
“胡说八道什么?!”周凌扭头厉声呵止。
她好凶,连路人都被她吼。
孟新竹觉得这时候应该配合做点什么,当然说是逃避更准确。
总之,只要周凌别为难她,别跟她吵架,短暂走开,别遮挡住她头顶这片好不容易晴朗的天。
“你们……额,算了。”手指点点下巴,孟新竹朝周凌宽容笑笑,“先回去吧。”
不想与周凌并肩,她加快脚步,独自朝前。
“竹子!”周凌叫停她,“你不会真信了周醒的鬼话吧?她就是故意整我,你看不出来?”
“我不知道。”孟新竹回头,委屈、茫然。
“她就是故意整我!()”周凌显然是气得不轻,袖口不停擦脸,万分嫌恶。
两手攥紧了斜挎包带子,孟新竹步伐加快,却还要强自伪装出镇定,姿态滑稽。
你跑什么!?()_[(()”周凌喊。
“我先回去了,你也快些哦,不要在外面玩太久。”孟新竹回头叮嘱,下一个转角,迅速躲藏到花墙后。
另一头。
周醒已经跑回民宿,从卫生间里出来,扯了两张纸巾擦干唇边水渍,她踢了拖鞋躺床上给冯念发消息。
[你绝对想不到今天发生了什么,甚至连我自己都想不到。]
下面跟一条五十八秒的语音,把上午的事详细说了。
冯念回复说“进展很快”,随后点评:[果然这种女强人、悍匪,都只可远观,靠近很难相处。]
周醒说:[跟女强人没什么关系,成为女强人的先决条件也并不是彻底丧失人性。她就是从小被惯的,小时候爹妈惯,长大老婆惯,没吃过苦头,欠削。]
[她最好能继续保持,不然哪儿有我机会。]
冯念问然后呢,下山回来之后,她什么态度。
憋半天了,就等这句呢。
咧出一排小白牙,周醒乐颠颠打字:[你万万想不到,就在十分钟前,我跟她亲了。]
冯念丢来三个问号:[亲了?跟谁。]
[跟周冰冰,亲了。]
当时周醒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事急从权,其实也不失为上策,起码给她一个正当的理由逃跑,也能暂时转移竹子姐那边的压力。
又一条五十八秒的语音详细说明,描述极尽夸张、渲染,还故弄玄虚几次停顿,重复了四次“你猜怎么着”。
冯念:[你可真有本事。]
听见民宿老板在院子里讲话,周醒一个鲤鱼打挺弹起来,鞋都来不及穿,赶忙跑到窗边去看。
孟新竹先进门,老板娘在院子里种花,同她打招呼,她便上前攀谈,说想帮忙,捡了只小花盆抓在手里,迫不及待给自己找点事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