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
白色的羊群点缀在绿色的草原之上,宛如蓝天中的朵朵白云。
但一群牧民却没有以往的悠闲和从容。
几个牧民望着远处,一个女牧民跪在地上,对着天空伸出双手,嘴里唱着歌。这个女牧民的丈夫在出征宁夏平原的时候战死了,她在按照部落的习俗思念丈夫。
一个牧民低声道:“我们部落死了六百多人,以后怎么办?”草原上是标准的弱肉强食,死了六百多个勇士的部落实力大大地削弱了,若是周围的部落看中了他们的牧场或者想要吞并他们部落,他们未必挡得住。
另一个双手拢在袖中的牧民忧心忡忡地道:“你若是担忧野牛部落,那就大可不必了,舒克部落死伤比我们还要惨,听说死了两千多人,部落里没有剩下多少青壮了,我们不去吞并他们就不错了,哪里敢吞并我们。”其余牧民有些欢喜,真是太好了。
那双手拢在袖中的牧民继续道:“可是,我听说嚎叫部落一点点损失都没有。”其余牧民更担心了,嚎叫部落凶残得很,若是嚎叫部落出兵吞并他们部落,这里的男人都要死。
“这可如何是好?”一群牧民担心死了。
那双手拢在袖中的牧民叹了口气,道:“我听说部落头领正在与野牛部落联系,想要两个部落合并,这样我们就不怕嚎叫部落了。”
一个手里拿着鞭子的牧民左右看看,低声道:“我听说楚八旗要放火烧了草原。”
一群牧民震惊了,作为游牧民族竟然做出如此恶毒的事情?放火烧了草原是要被所有游牧民族碎尸万段的。
那手里拿着鞭子的牧民恨恨地道:“听说楚八旗种地了,不需要草原了,所以想要断了我们所有草原人的根!”
一群牧民悲愤无比,最恨那些投靠了汉人的胡人了,对待胡人比汉人还要狠毒。
有牧民看着吃着牧草的羊群,颤抖着问道:“若是真的烧了草原,我们怎么办?”
数里地外,一个巨大的帐篷中,一群部落头领正在讨论楚八旗要放火烧了草原的消息。
一个魁梧的汉子厉声道:“我们就守在那里,谁敢放火烧了草原,我们就将谁活生生吃了。”其余人微笑着看着那魁梧汉子,这家伙是不是肌肉长在脑子里了?
有人道:“火烧草原?草原是想要烧就能烧了的?每年都有野火点燃草原,可曾烧光了草原?”火烧草原不是不行,汉人用放火隔离草原游牧民族的事情做了百十年了,可是基本没什么效果,草原这么大,放火能烧多少?随便换个地方就行了,何况着朔方等地到处都是河流,谁傻乎乎地过来放火,滔滔不绝的黄河水分分钟就教他做人。
那魁梧汉子出了丑,怒视众人。
部落首领道:“汉人皇帝放火的事情只是小事,我们不用理会,目前的大事是嚎叫部落。”
众人缓缓点头,嚎叫部落早就看上了这块草原,此刻不趁机吞并他们就没天理了。那魁梧汉子怒吼:“我就说当日不该出兵攻打楚八旗,楚八旗与我们有什么关系?现在楚八旗一点事没有,我们却要被嚎叫部落吞并了!”
五十余里外,嚎叫部落的首脑同样在开会。
“听说楚八旗在秋日之后就会攻打我们。”一个男子慢慢地道,“楚八旗的胡人,不,楚八旗的人都是种地的汉人了,等他们收获了庄稼就会进攻我们。”
一群胡人脸色很差,冬天是草原最难熬的日子,却是汉人最喜欢打仗的日子。
一个勇士厉声道:“不如我们吞并了其他部落,然后主动进攻楚八旗的汉人们。”
一群人点头,主动进攻怎么都比挨打要舒服。
部落单于慢慢地道:“我们能打得下楚八旗吗?”
众人立刻不出声了,他们能够毫发无伤的回到朔方不是因为他们能打,而是因为他们运气好,没有轮到他们进攻而已。想到其余部落的勇士在汉人的强(弩)下一片片像韭菜般被收割,所有人心生寒意,怎么都不觉得引以为傲的骑兵可以冲破汉人的(弩)矢阵。
一个人问道:“那么我们该怎么办?”
部落单于慢慢地道:“我们什么也不做,就在这里等。”
……
某个草原中,几个楚八旗人架起了篝火,烤全羊的香气扑鼻。有人在一边煮着野菜汤,随口道:“那德罗西,你真的觉得可以放火烧了草原?”胡问静的这个命令也太愚蠢了,但是他不敢直接说,听说汉人的规矩很严格,谁敢说皇帝陛下的坏话就会掉脑袋。
那德罗西拍掉身上的尘土,坐了下来,道:“所以啊,你们只能是一个勇士。”
几人微笑,一点不在意被人说愚蠢。智者是极少数才能成为的超级人才,勇士也是,他们作为勇士已经站在无数人的头顶了,没有必要继续做智者。
那德罗西笑着,也不多解释,道:“我们只管继续放出风声,然后去各地收拢胡人。”很多胡人在胡问静的大军到达之前躲进了山里,看着胡问静离开,然后重新回到原本的家园,这些人对待汉人的态度就像对待胡人强盗,只要给他们希望完全是可以吸收进楚八旗的。
宁夏平原中,胡问静收拾行李,打算离开。
“输得一塌糊涂。”胡问静老实承认。这次入羌胡杂居地的战略目标其实一个都没有达成,卫瓘的落网不能算在她的功劳簿上。
“胡某终究不是游牧民族,被一群游牧民族耍了。”
胡问静很清楚自己比不上游牧民族对草原了解,什么放火烧草原,什么挑拨胡人部落互相吞并的计划只是没有办法之下随意瞎想出来的,在草原待了一辈子的胡人分分钟就会看穿通过放火烧草原干掉胡人就是做梦。但胡问静没想到的是她臆想中的“热血、冲动、暴戾、勇猛”的胡人竟然对她霸占了宁夏平原,杀了过万胡人联军毫无反应。她预料中的胡人望风而逃根本没有发生,而聚众与她决一死战却是虎头蛇尾。
这计划的偏差导致了胡问静想要一举解决河套的意图尽数落空,不得不进行长期的蚕食了。
覃文静等人微微叹气,大楚在冀州幽州打得太顺手了,胡人节节败退,闻风远遁三十里,完全没有想到同样是胡人,羌胡杂居地的胡人听到吃胡人的汉人皇帝和汉人来了竟然近乎无动于衷。
宁白自言有些不爽,模模糊糊的印象中驱赶胡人逃离中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有个人完成了,为什么她就做不到?她建议道:“不如我留在这里完成驱赶胡人的大业。”宁白自言已经想好了,只要学习胡人经常去骚扰胡人的聚集地,抢夺羊群,杀一些胡人,胡人肯定会被迫进攻楚八旗营地或者向北迁移。
胡问静摇头:“这个计策已经用过了,第二次只怕就不灵了。若是去得多了,被胡人埋伏反击就惨了。”
宁白自言道:“那我留在这里坚守。”她还是想要试试看。
覃文静也道:“宁白自言留下也好,这楚八旗总是要有人镇守的。”不论羌胡杂居地的人再怎么认为楚八旗的人是汉人,不论楚八旗的人再怎么认为自己已经是汉人了,在覃文静的眼中这些依然都是胡人,在经过考验或者岁月的流逝之前,这些人都不值得信任,若是大楚不在这里留下汉人将领镇守,这楚八旗分分钟就会变回胡人。
胡问静摇头道:“留一个将领容易,可又如何镇守这里?楚八旗人口数万,留的兵少不足用,留的兵多又耗费财政,而且……”
胡问静微微叹气,道:“跟着胡某出来刷功劳自然是人人争相恐后,若是驻守在这远离家乡的宁夏平原,四周唯有胡人,想要吃块臭豆腐至少要跑一千里赶到西凉,有几个士卒会心甘情愿?朕虽然是皇帝了,但朕实在做不到在每年除夕流着泪朗读十年不曾回家的边疆士卒的贺岁信。拿别人的痛苦满足自己的威风,实在有些无耻,做皇帝也不能没有无耻成这样。”
她看着众人,淡淡地道:“胡某一个汉人士卒和将领都不留,这楚八旗就交给那德罗西好了。”然后负手而立,仰头看天,任由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头发上,闪闪发光:“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胡某信任那德罗西绝不会背叛胡某。”
覃文静等人的肝都疼了,胡问静当了皇帝之后竟然变成脑残了?
覃文静打量着胡问静的脸色,小心地道:“陛下对人至诚,只是未必别人对陛下至诚。那德罗西太聪明了,不怎么可靠。她对陛下的忠心,对汉人的认可有可能都是假装的。”若是不留一个汉人将领,那么这个营地的头领就是那德罗西,天知道那德罗西会不会将楚八旗变成她个人的部落。
胡问静惊愕地瞅覃文静:“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笨了?胡某会‘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胡某装个逼而已,何必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