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还要家属签字,你无父无母,可别指望我代劳。”
“你手上还拿着你妈妈的照片。”
“你只是带她来看日出,为什么还要给她看你的无能?”
……
在她密集又狠毒的话语里,男生渐渐被瓦解,被摧毁,被熔化。滂沱的无力和绝望彻底将他灌满,一心求死的意志也被冲散,他像株曝晒后急剧凋敝的麦草,慢慢蜷缩着蹲下身。
他用手紧按住脸。
痛苦的泪水和呜咽从指缝间溢出,再难遏止。
不知多久,一双手伸过来,从两侧绕脖而过,然后拥住他。
季时秋彻底脱力,埋向靠来的肩膀,剧烈地哭喘。
他们在低处拥抱,天明了,盛大的金芒仿佛能将他们溶于其中。
女人静静梳理着他脑后的头发:
“我们下山吧。”
—
重新踏上来时的那座横桥时,已经是正午。水波明潋,山野烂漫,吴虞趴在季时秋肩头,勾着他脖颈,还将手里的面包撕扯成小份,一块块喂进他嘴里。
刚开始,季时秋有些抗拒,但他实在饥肠辘辘,也就半推半就接受投食。
河对岸长了棵高木,目测有百余年寿命,但繁盛依旧,枝叶舒展,将大片水光映得绿莹莹。
荫翳里排坐着几位艺考生,有男有女,架起画板,在聚精会神地写生。
穿越石桥时,他们均抬起头,目迎他们走近。
到他们身边时,吴虞忽而开口:“停一下。”
季时秋不解偏头,但没多问,原处驻足。
吴虞锁定当中那个最漂亮的少年:“哎,你。”
少年抬脸:“叫我?”
吴虞嗯一声:“能花钱跟你定张画吗?”
少年:“现在?”
吴虞颔首:“现在。”
少年起身:“可以啊,不过我不要钱,”他熟练地取下刚上好色尚未干透的山水图,换新纸固定:“把你头上的花给我就行。”
吴虞头上是有簇花——下山沿途摘的木樨花,明黄色,被季时秋背着,高度正好,她就顺手折了一小枝当簪子,将头发绕成低髻。
“不是我要画,”吴虞指一指季时秋:“是给他画。”
季时秋闻言,抬腿要走。
她像勒马那样硬生生拉停他:“你不累么,刚好坐下休息。”
少男少女瞧着他们失笑。
吴虞手别至脑后,取下花交予他:“画他也只要我头上的花么?”
少年接过:“嗯。”
多数时候,季时秋对她的心血来潮无计可施,他将她放下,并坐在河堤上。
微风轻拂,光束从叶隙打下来,像在落一场透金色的雨。
画画的少年调整画板朝向,拖了拖折叠椅,坐正身体,开始速写。
其余同学都离座围观。
也就十来分钟光景,少年询问是否介意他署名,吴虞摇摇头,他便在右下角提上Waves,随后离开画板,将纸交过来。
使用的画具是软碳,看似草草几笔,就将人物涂绘得惟妙惟肖,连神韵都别无二致。
得到物超所值的成品,吴虞稍感意外。
她看一眼身畔的季时秋,夸:“很像。”
少年抿笑,重新回到画幕后。
而季时秋从头到尾兴致缺缺,只消遣般不时将手边的石子抛向水面。
吴虞将画放到他腿面:“喏,你的新生儿画像。”
话音刚落,季时秋惊讶回眸,然而吴虞注意力已不在这边,正抱腿凝视着面前的风景。
闪烁的河水在她瞳仁里流动。
季时秋倾低脑袋,去看纸上的自己。
光斑滴落在色调简单的画纸上,有一处刚好点在他眼里。像是魔法,画里的人突然就有了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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