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五点,两人正式登顶。
少了草木的挡掩和缓冲,山顶的风吹得人身体直打晃。天刚蒙蒙亮,但云团已经在四面翻涌,聚积,像灰白色的海水,浓而缓慢。它们几乎静止地蠕动着,盖住下方的一切。而附近几个山头,则像黑色的岛屿陷在里边,遥遥相望。
季时秋将吴虞放坐在地面,又将背包摆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吴虞随着他动作抬头。此时的季时秋,正摘了帽子扇风,四处张望。持续数小时的徒步理应让他精疲力竭,但他不见半点倦态,面色红润,眼神澄亮,像回光返照的病患,初见奇景的游人,笼罩着一层怪异的兴奋,与前两日的他大相径庭。
吴虞从包里翻出一支士力架,拆开咬一口,并问季时秋要不要吃。
季时秋摇了摇头。
吴虞问:“你不饿吗?”
季时秋说:“不饿。”
吴虞咔嚓咔嚓咬着,白巧克力的味道在口腔里漫延,甜齁到喉咙疼。
她平视前方,略略出神。
季时秋的声音打断她神思。他说:“我去那边看看。”
吴虞立刻抓住他手腕。
季时秋垂眼,等了会,女人并没有说话。
不知是不是风太冷厉的关系,吴虞的鼻头轻微泛红,她昂头看他,眼底有了情绪,变得咄咄逼人,扯他的手也没有丝毫放松。
季时秋注意到她同样冻得发红的手指,抿唇:“一会儿太阳升起来后,我可以送你去我们半山腰休息过的大石头那里。”
他声音异常冷静,没有波动:“来之前我和林姐说过了,如果傍晚五点前我们还没回旅社,就让她带人上山找你。”
你放心。
这三个字,他不确定该不该说出来。
吴虞勾笑:“原来风油精是幌子。”
季时秋淡淡说:“山里蚊虫本来就多。”
“照片给我吧。”他把她的手从自己腕部剥离。
赌气似的,吴虞毫不迟疑地掰开手机软壳,抠出照片。
在他接过的那一瞬,她轻声说:“你真无耻。”
季时秋微怔,没有反驳。
再抬头,四周已亮了些,东方的天空有了色泽,是一种渐变的橘子红,像蘸饱颜料的笔刷从左到右一层层涂抹而出,纯净,辽远,空灵,与云海形成清晰的边缘线,将天空瓜分为二。
季时秋心头震颤。
蔚为大观,过去曾在课本里学到的成语至此有了实感。
圆日从其间探头,光是一小截,都灼亮得难以逼视。
随着它升高,周围的橘红愈发浓烈,逐渐变成鲜红,像稀释过的血液,源自破晓的伤痕。
云层缓流,边缘被渲成高饱和的金红。
雪雾化为夕照下的花海。
季时秋入迷地望着,一瞬不眨。
风涌起他黑色的发梢,他情不自禁地往崖畔走。
天那么耀眼,又那么柔和。好像只要走到里面去,所有罪过就会被洗涤和宽恕。
“季时秋!”忽有人唤他名字。
季时秋还魂,循声望去。
是吴虞,不知何时,她已经起身找了过来,还提着那只沉甸甸的双肩包。
她双眼死盯着他,脸冻得苍白:“我就在这。”
“你敢当着我面跳下去吗?”
荒草在她腿边浮动,她把包随手扔在地上,又一屁股坐下,翻出里面的啤酒,用力扯开拉环:
“我从没见过人跳山,我要边喝酒边看。”
许是颠晃的关系,白色的浮沫不断从小口拱冒而出,顺着她指节淌满手背,而她浑然未觉。
她灌一大口,用手背抹嘴,又把另一听啤酒打开,架在一旁:“要么被当笑话,当下酒菜;要么就回我身边来,我们一起敬日出。”
……敬日出。
那么动人的,美丽的,充溢着希望的话语,却快把他击穿了。
季时秋眼眶酸胀,唇瓣开始打抖。
他逆光而立,背后是燃烧的天,风裹出他身形,也将他衬得更为消瘦。
仿佛一碰就会消融。
吴虞的声音变得像嘶吼,一声高过一声:“我小时候经常上山。告诉你吧,云海是很诱人,但这个山势跳下去,多半不会死,你会被我们来时路过的树拦住,毁容断胳膊断腿,然后送去医院。”
“你有钱住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