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大当嫁,县城里哪还找得出什么门当户对的少爷?
她叔叔迫不及待地把叶枕棠嫁给了许承栋,像甩开一只烫手的山芋,然后立刻独自南下,下海捞金去了。
叶枕棠就这么一脚跌入凡尘,像珍珠落入了臭水沟。
邻里的男人们都羡慕死了许承栋,说用光八辈子的福气才让他个大老粗娶到这么个仙女。
男人们啧啧地品,恨不得眼睛都钉在叶枕棠身上,一步三回头地回屋,对着自家粗糙的娘们儿指指点点,说你看看隔壁姓许的娶的媳妇,要胸有胸,要腰有腰,美得上天入地,你长的什么矬样?
叶枕棠一个外乡人,一个格格不入的千金小姐,很快成为女人们共同的敌人。
穷山恶水出刁民,小县城的妇女大多泼辣粗砺,口无禁忌。只要碰到许承栋,女人们就故意打趣他:你老婆是千金大小姐啊,连衣服都不会洗吧?杀个鱼还要怪叫,从来没给你做过饭吃哈?她晓不晓得怎么在床上伺候男人啊,架子可不得端得老高!
许承栋回到屋里,看叶枕棠笨拙地在灶台边洗菜,被突然窜出来的老鼠吓了一大跳,许承栋就心头火起,心想这女人真是中看不中用。
只是因为一只老鼠,叶枕棠挨了这辈子第一顿毒打,她不知道男人的力气会有那么大,一巴掌就让她半面耳朵都在嗡嗡震鸣,端庄漂亮的髻被扯成一头乱草。
叶枕棠从小接受的就是非常传统古典的教育,讲女人要贤淑,嫁了人之后要依着丈夫,顺着夫家。
她从小连说话都是细声细气的,自然不会用粗话骂人,更不会打架反抗。
打骂成了日常,叶枕棠终于学会了洗衣做饭,也在粗暴到疼痛的房事中为许承栋怀了一个孩子。
小男孩呱呱坠地,叶枕棠眼里终于有了光彩。
她趁着许承栋外出喝酒开心的时间,独自坐在床边,在炽热的电灯下细细翻看嫁妆里带来的书卷。
“横柯上蔽,在昼犹昏;疏条交映,有时见日。”
叶枕棠从来就喜欢这篇《与朱元思书》,每一个字都美,百读不腻。
她从里面挑了一个字,给自己的孩子取名叫“许昼”,希望他是个健康温暖的小孩儿,也希望他一辈子都不必活在黑暗里。
从许昼记事起,他就记得母亲是个端庄优雅的美人,会对着简陋破败的镜子,慢条斯理地梳一个漂亮的髻,然后节省地施上一点口红。
直到一个无星无月的深夜,许昼亲眼看到许承栋打着赤膊,酒气冲天,拖着叶枕棠从卧室到厨房,指着铁锅骂:饭呢?老子要你做好的饭呢?
女人哀戚地哭,说我以为这么晚了,你早在外面吃好饭了,就没留。
许昼那时还不知道打骂的含义,只知道他妈妈非常非常难受,本能地扑上去护着她。
许昼那么小那么矮,哪里护得住,反而被许承栋拎着衣服丢到一边。
许承栋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粗声教导许昼:“看好了,男人是什么样的,就该是这样的!”
接着就是一个巴掌扇在女人脸侧,许昼尖声哭叫,抱着许承栋的胳膊,一口狠狠咬下去。
许承栋愤恨地把许昼撕下来,用粗话骂他,然后把他反锁在卧室里。
许昼贴着漏风的门板,只能听到外面传来阵阵拳肉的声音,许承栋的脏话,和母亲凄哑压抑的哭泣。
在许多场单方面施暴之后,许昼都会偷偷去照顾叶枕棠,给她上药。
许昼不止一次地问,妈,你为什么不跑,你为什么不去找警察叔叔?他们说警察叔叔会打倒坏人的。
叶枕棠只是一遍遍地跟许昼说,没事的,这是正常的,家家户户都这样,妈妈被打得多,只是因为我做得不够好。
妈妈优雅的时候越来越少,蓬头散的时候越来越多。
许承栋本性难改,每次许昼扑上去反击许承栋的时候,叶枕棠还要把他拉开,急急地说:别惹你爸爸生气,他生气了更糟糕,乖乖的。
后来叶枕棠明显变得有些不正常,她会在被许承栋打之后,依葫芦画瓢地打许昼。只不过女人的力道很轻,软绵绵的。
许昼一被打就哭,不是疼哭的,是难受哭的,因为女人连打疼他的力气都没有。
他也不躲,只任由母亲的手落在自己皮肉上,轻轻的,像一阵绝望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