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好人家愿意闺女嫁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还没有一亩三分地的穷书生?
我沉思过后,道:「公子……」
他道:「我姓裴。」
我脸上一红,咳了一声:「裴公子,可是如今家景不好,你若是真的同我结这个假姻亲,恐怕会委屈了你。」
没等他再开口,我道:「先听我说完,裴公子,我并非对你有什么意见,只是一来家中近况属实难过,为了给婆母治病,我存下来的钱都花了个精光。你我真的成了亲,保不齐要用你家的钱财填我家的窟窿,就算是亲戚朋友也要明算账,更何况我们结的是假亲事?不妨就说你我八字不合,我们认作干亲,互相照拂,也算全了咱俩的目的。你看如何?」
裴书生听了,沉吟片刻,再抬头时又是微笑,道:「那就按夫人说的办吧。」
娘对我去招上门郎却招了个干亲回来这件事有极大的不满。
在她看来,没有婚书这种东西制约的关系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好在裴书生——裴骏能说会道,居然用了短短三天时间就让娘接纳了他。
我问他是怎么做到的,他对我眨眨眼,从井里拽出沉重的水桶,擦了擦汗,轻声道:「梁婶子已故的儿子也是读书人。」
我心头微微一沉,忍不住从窗子往里看,娘伏在床头,手中拿着不知是什么东西,不知道是不是在哭。
虽说我们一直遂着她的意思,又好吃好喝地伺候,但到了月中,娘的身体彻底撑不住了。
那个时候她已经什么也吃不下去,连水也不能入口,好的是已经不再咳嗽。
她忽然说想去晒晒太阳,我便扶着她,给她穿得厚厚的,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带她一起坐到院子里。
现在还没立春,天气还是有些冷,她却全不在乎,只跟我依偎在一起,笑着跟我说,想当年她年轻时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大郎二郎他爹为了追求她,不知道做了多少叫人哭笑不得的事,差点被她爹给打出去。
最后也是像这样一个大晴天,那傻子捧着一个小盒子,里头装着一只银镯子,是他做了半年工买下来的,问她愿不愿意嫁他。
我看着太阳,心想着我那素未谋面的公爹,应当也是个憨厚老实,值得托付的好人。
娘听了便笑,她靠着我的肩膀,声音微弱的像是梦呢:「宝钗,宝钗……」
我忍着眼眶里的酸楚,轻声回应:「娘,我在呢。」
她忽然抬起手,指着太阳那边说:「你看,他这不就过来接我了?」
裴骏拔完了屋后的杂草,走上前来,似乎想拍一拍我的肩膀。
我抱着娘已经闭上眼的身子,微微对他摇了摇头。
9。
办完了丧事,我们才把明哥儿慧姐儿接回家里。他俩现在长大了些,也更懂事了,知道奶奶不在了,家里又多了一个叔叔,一开始对裴骏很不客气。
好在他们也只是孩子,还算好哄,过去了半年,便也不再哭闹了。
我依旧每日出去做活,裴骏则在家里教孩子们读书认字,还有打算盘。
秋夫人打趣说,向来是男人养家糊口,到我家反而颠了个个。
明哥儿和慧姐儿虽然一口一个管我叫妈,对别人却分得清清楚楚,他们只管裴骏喊裴叔,后者也全不在乎。
孩子们五岁的时候,我总算是攒够了钱,可以买个小小的屋子,举家搬到镇上住。
在此之前,裴骏忽然有天扭扭捏捏地找上我,要跟我商量点事。
我正在厨房里做饭,见状擦干了手,跟他到院里去。
我还当他要说什么大事,谁想他哼唧了半天,才红着脸说:「宝钗妹子,我……我想娶媳妇了。」
我松了口气,忙说:「这是好事呀,是谁家的姑娘,都靠谱吗?」
裴骏用手指搅着衣角,小声说:「是我……东家给指的,姑娘很漂亮,也贤惠,我喜欢她。」
我这么一想,才想起来不久前裴骏刚在镇子上找了个算账的活计,他的东家,似乎是个蓄着络腮胡的大汉。
不知为何,我每每看见他的东家,都觉得那双眼睛和他的脸极其违和,而且他总盯着我看,叫人心里怵,故而只给裴骏送过一两次饭以后就不再去了。
我忍不住说:「你东家人还不错,你给他做事,他倒还送你一个媳妇。」
裴骏的脸更红了,连忙摆手:「不,不……宝钗妹子放心,就算我日后成了亲,咱们还是干兄妹!话说回来,你不是想在镇子上买间房吗?」
我抽了口气:「不会你东家不光送媳妇,还送了你一间房?!」
裴骏赶紧摇头:「那倒不是……只是东家那确实有间屋子要买,是个一进的小院,就在甜水巷,他知道你想买屋子,叫我来问问你有没有意思。」
甜水巷那等繁华地段,屋子一定不便宜,我摸着荷包,咽了口口水,问:「你东家……开价多少?」
不料裴骏问了我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你能给多少?」
我咬了咬牙:「最多二十五两,若是不够,那我就找别的屋子,也是一样的。」
裴骏眼前一亮:「二十五两!好哇,东家开的价,最低正好是二十五两!」
明哥儿放下书,眨巴着大眼睛问:「妈,我们要去镇上住了吗?」
我看看他,又看看裴骏,微微眯了眯眼。
我上次有这么顺利的感觉,还是跟裴骏相亲。
不得不说,跟他结拜以后,我家的日子是好过得多得多。
但我也有我的怀疑,比如我给娘准备的棺木,明明不是什么好木材,因为我实在没钱,但下葬的时候,那木头隐隐约约还有一股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