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手叠在镜面上,沉睡千年的记忆再次出现在我眼前。
与之前不同的,这次是他的。
我清楚地看到我自己端坐在鸾椅上,单手藏在袖中。尖锐的簪露出一顶端。
我看到慕容凛向我走来,目光从我的脸慢慢扫向我的肚腹。那里胎动四个多月,微微隆起一代枭雄最柔软的心。
他把脸贴在我腹部上,他微眯着眼睛露出兔子一样温柔的表情,在我一簪刺向他颈后要害的瞬间,我看到他瞪大了眼睛,然后轻轻抽出了腰间的刀,可是最后却慢慢……送回了刀鞘。
这是他的记忆,如今第一次呈现在我眼前。
那一刻,我忍不住泪流满面。
“阿?,我们说好下一世,谁要不要记得谁了。”轩辕再次端起面前的酒盅,这一饮就像是倾尽天下般的决绝。
我扑上去,一巴掌打飞!
惊悚的泡沫落在地面上,出吱吱的鸣响。我扑到他怀里,用尽最后的力气撕扯捶打:“轩辕,我做不到……”
他抱着我,一动不动地抱着。最后我累了,就靠在他身上睡了。
那天晚上,我混混沌沌,不知他在我枕边流了多少泪。只听到他喃喃对我说,他已经叫人拟诏。就说太子突疾病已经夭折。
“那么你,能不能留在我身边?请你为我,活下去。”
其实我很想告诉轩辕野,我……大概是爱过你的吧。
我从没后悔为你背上过这个诅咒,也一直在后悔没能为你留住那个孩子。
可是,与其说败给命运,其实我们败给的始终都是自己。这一步步,临近绝望的深渊——难道不是我们自己选择的么?
“陛下!出大事了!”
外臣闯后宫可是重罪,如果不是十万火急,我不相信林将军会不顾大体地跑进来。
“什么事不能明天说!”轩辕野没有放开我的手。
“是……是中西七省的灾区,生大规模暴乱。凌晨刚刚得到八百里加急,说暴民冲进府衙县驿,杀了当地的行政官。”
轩辕皱着眉立起身来:“不是已经组织赈灾的钱粮送过去了么!吃不饱饭还有力气暴乱,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他们说,说今年的水灾是因为——”
林子卿看了我一眼,没有往下多说。
后来轩辕野离开了,我像死了一样平躺在榻上,睁着眼睛等天亮。
儿子已经不在这里。我想我什么都不怕了。
一早使了十两银子,我问外务府的一个小太监,说到底生了什么事。
听说今天一早朝堂上争执不休,陛下貌似大雷霆。
小太监只有十几岁,脸红紧张战战巍巍,不敢说。
“告诉我,整个后宫我最大,得罪了我一样不好消受不是?”
“是因为中西地区水灾暴动的事,”小太监哭丧着脸:“也不知是哪里传出来的风言风语,说……说……说是因为得罪了河神,导致洪涝严重。”
“得罪河神?”
我笑说:“河神什么都是无稽之谈,要说河里的妖孽作祟我还相信。”
“唉,说起妖怪……”小太监欲言又止。
“你说实话,我不怪你。”我非愚蠢,见此情景心里便是明白了七八分。
“暴民说,因为皇后娘娘是鱼妖,怎能母仪天下?于是冒犯了河神,才叫他们民不聊生。除非陛下下令——”
“你大胆!”我身边的侍女倒是急了:“你几颗脑袋够砍。竟敢污蔑皇后娘娘!”
我喝住了侍女,苦笑一声:“走吧,替我更衣备车。”
自封后大典之后,我只出现在朝臣面前两次,一次是祭祀,一次是太子百日宴。
我叫侍女拿出端庄的礼服,佩凤冠霞披。乘九人不撵,一路来到早朝宣政殿。
“陛下政不过数月,边陲各藩本就多怀不满伺机而动,现在这番灾情事小,民心事大。如果不尽快想出对策平民怨,只怕腹背受敌难以支撑。”
“另外,陛下执政三年来,不曾纳下一名后宫。您可知这帝王选妃之中可不仅仅是为了多添子嗣。一品军候司马肖的女儿年方十八,知书达理温婉贤淑。东南王的妹妹合意郡主亦是双十年华,温柔可人。
陛下如果能够雨露均沾,又何必担忧这些朝臣不愿为您尽心效力?”
“且不论皇后娘娘究竟是何出身,她长年病重在后宫。鲜少出面。时间久了,有些风言风语也是在所难免。陛下,如今暴民已经越过三个省,再不想办法平民愤,后果要一不可收拾啊!”
我落辇站在朝堂外,听着这一片激烈刺耳的唇枪舌剑。
最后在一声呛啷龙吟的剑锋中夏然而止——
轩辕野高悬天子剑:“都给朕住口!国难堪忧,你们一个个身为堂堂七尺男,不思报国解难之道,却要一个无辜女子上刑祭天?
阿?是朕在民间寻来的一介平凡女子,什么妖邪不过无稽之谈。今天谁再敢多说一个字,格杀勿论!”
我挥挥手,叫太监通报。
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我拖着长长的华裳,一路穿过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