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默,我以为你——”
“以为我不愿意?”我微微欠身行礼,他却惶恐吃惊:“阿默你做什么!你我之间何须如此?”
我仰着脸看他,一月不见,轩辕野没有任何变化。
如果一定要找出为难的距离感——我只能归结为自己的心中无法逼退忐忑,全力安然。
我知他爱我,可我却把绝望的后半生留在他枕畔。
抱住他强壮有力的胸膛,我才意识到他身上那熟悉的铁甲兵戈之息已经淡了。取而代之的,是高楼琼玉最深处特有的气质。
但这毫无违和感的默袍帝冠,却无法让这双臂膀带给我真实的安全。
年轻的帝王偕我入宫,他为我专门打造了一处以昆仑山为原貌成比例缩小的宫殿,名为‘戏鲤苑’。
那里精致的山川湖泊,花池荷洼,四季如春。我可以肆意徜徉,可以除了悠闲外什么都不去想。
九十天国丧一满,轩辕野如他之前的承诺,即刻下令封我为后,并废止三宫,不在话下。
同年十月。我诞下一个男婴。起名朗,字靖和。
轩辕野即日册封其为太子,天下大赦。
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过后,我的身体开始不好了。
起初只是风寒,后来怎么都不见好转。轩辕给太医下了军令状,可是我的病情还是每况愈下。
那天早朝过后,轩辕野来看我。
“眉山上的白梅都开了,那里的行宫也刚刚落成。阿默,我陪你去温泉休养几天吧。”
我披着雪白的狐裘。轻轻摇晃着摇篮里的男孩。我说不用了,陛下日理万机,如何还要分心来陪我?
“别忘了我是妖精嘛,一点小伤小病不碍事。再说,我一天也离不开阿朗,哪也不想去。”
说话间,孩子醒了,高声啼了两下,尿的锦被一片湿。
奶娘来抱走了。我笑着用帕子擦去轩辕手上的童子尿:“这小家伙中气足得很,哭声高,尿的远。呵,一看将来就会是跟他父亲一样顶天立地的男人。”
“其实,我更喜欢女儿。”轩辕野拥着我,扶我坐过暖榻。这里的窗外正对一片梅林,我总能找到最好的呆角度。
“生个女儿,像你一样就好了。”
我说算了,最是苦情女儿家。我不忍心让自己的女儿像我一样历劫。
“这倒也是。即便她拥有一个身为帝王的父亲,也不一定能为她扫除所有的哀伤——她总要长大,总会遇到那个能让她遍体鳞伤的男人。”
“是啊,她的娘亲能遇上这么好的男子,已经用尽了所有的运气了。”
“你之所以觉得朕好,是因为朕从来不会让你伤心,对么?”轩辕野掐下荧窗探进来的一朵梅枝,轻轻别在我的鬓。
我白三千,只能靠日常的玷染。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张不出默。后来我也不在意了——鱼又没头,矫情什么啊。
听了轩辕的话,我认真地点点头:“陛下待我千依百顺,又怎么舍得要我伤心?”
“舍不舍得让你伤心是朕的心意,能不能够让你伤心……却是朕的能力。不早了,你歇着吧。”
轩辕野离开‘戏鲤苑’以后,我独自站在窗前了许久的呆。
我想,谁人都不愚蠢。他看得出我心里有谁,也明白如果不能让一个女人为他伤心,则意味着这个女人尚且没有真的爱上他。
两年多了,我本本分分地做着母仪天下的皇后。他没有三宫六院,没有三千粉默,仅我一人。
而我,却连他一人都无法完整地填塞入心。
我再也没有洛西风的消息,年前奈何进宫来开我,说她带着丈夫和儿子又回了临安城。有次去红鸾镇走货的时候,还特意打听了洛宅。
宅子早就空了,只留下一个腿脚不太利索的老伯守着门户。
据说。洛西风带着他重病的妻子远赴东海,而这一走,便是杳无音信。
阿朗刚过百天的时候,南湖鬼鲛作乱。轩辕野下令剪除妖孽,默下术士手云集却没有一个能独当一面。
后来听人家说,是云游在外的洛景天突然出手相助,解除祸患。可是事后他挥了挥衣袖,连片云彩都没带走。
任凭轩辕野想尽一切办法意图劝他再入仕辅佐,他也不肯答应。
不过这一次,我没有机会与洛老爷子见上一面。
其实就算有机会又怎样?大概……也是没有必要吧。
我不知道唐芷是不是还活着,也不知道洛西风究竟是把她土葬了还是火葬了。
我宁愿祈祷那个可怜的女人如果真的能有造化渡过此劫就好了,因为我已经坦然到愿意把爱情铺开来审视——唐芷对洛西风的爱,不会比我来得少一点点。
如果他还有她,会不会很快就把我忘记了。
那些本来就该走在正轨里的命运,只有我一个人是带着满身的怨念从千年之前滚回来的。
我离开了,大家各自安好。
今年的梅花花期特别的长,我闲来就在窗前作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