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一个描花瓷盏被砸落在地上,茶水泼了一地。
德太妃杏目圆瞪,“竟然失手了?”
宗国公低头不语。
德太妃冷笑,道:“是不是你觉得本宫冷血无情?”
“臣不敢。”
德太妃道:“很多年前本宫就警告过你,把所有的处理干净,不要留下任何痕迹,你却偏偏心软留下了那个人。哼,若是安分守己也就罢了,她却明里暗里彰显她的存在。她若是心里还有你这个夫君,还有宗家上下,怎么会如此不知进退?这是置你置本宫于何地?”
宗国公艰难地道:“生迂哥儿的时候,她九死一生,那个孩子,她毕竟是放不下……”
“可笑!”德太妃怒道:“难道本宫这些年委屈了他?再怎么说,他也有本宫的血脉!”她放缓了声音,“哥哥,你该明白,当年那件事不仅仅关系你我,还有整个宗家,拼的就是一个结果。即使这些年事情展不如你我所愿,本宫也早歇了那心思,想着就这么着也好,总归有一份富贵。然而,他却告诉我说,他要舍了这一切。哥哥,”她神情激动,“你说这怎么可以,那个位置他明明唾手可得,他明明可以……。哥哥,你该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永远隐瞒住,一旦传出去,宗家上下都免不了被追究株连!他这是视宗家百多口人如草芥!”
宗国公额头冷汗涔涔,嗫嚅道:“要不,臣再劝劝……”
德太妃厌恶地道:“没有用的。还有,本宫觉得他已经开始怀疑什么了。所以,那个人必须消失。”她眼睛微微眯起,阴鸷冰凉,“既然他不在意宗家,本宫就逼着他再走一步!”
“娘娘!”
对方唾道:“做大事者怎么可能有妇人之仁?你若是在府里动些手脚,何必让本宫出此下策!如今事不成了,就再想想其他法子。”她压低声音,“本宫不妨和你说个秘密。新皇将来不会有子嗣。也就是说他一旦身故,皇位必然要花落其他家。既然如此,宗家为什么不能争一争?”
宗国公后背冷,道:“这样,这样……”
德太妃一甩长袖,端坐在椅子上,道:“孰重孰轻,你自己心里掂量掂量。宫里,本宫会处理。至于外面,哥哥。”她笑若花开,眉眼明艳,“那就指望你了。——本宫乏了,你退下吧。”
“是,臣告退。”宗国公的冷汗更多了,弓着身子诺诺着退了出来。
他出了唯馨宫,走在御道上,神思依然恍惚。
二十三年前,德妃宠冠后宫多年却无子,前有袁皇后嫡子,陈嫔因为育有一子升妃位,后有新人不断进宫。德妃暗中寻医问药却始终不得果,此时,宗夫人有孕。德妃与他计谋,决定以假乱真,以宗家嫡幼子冒充皇七子。可怜宗夫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才出生的嫡幼子被秘密送进了唯馨宫,之后日日以泪洗面,生了怨恨,与宗国公夫妻关系日渐疏离,也无心教养嫡长子宗起运。德妃为了控制自家哥哥,给他抬举了个妾,就是宗巧眉的生母。再以后,德妃因子固宠,随着七皇子逐渐长大,五官竟然肖她甚多,更是让德妃兄妹放下心来。至于宗夫人只愿幼子一世平安,买通高僧批言:七皇子二十岁之前不宜婚娶,由此绝了德妃觊觎上位,联姻世家之念。然而,令德妃她想不到的是日渐长大的七皇子竟然逐渐脱离了她的掌控,甚至对她生了疑忌之心。这让她惶恐不安,生怕宗夫人这个隐患生出变故,便生了除去对方的念头。然而,宗国公念着旧情,不愿下手,她只能寻人在外面下手,却没有想到依然失手,这才迁怒于宗国公。
平生第一次,宗国公生了莫大的悔意。不小心,脚下一个踉跄,旁边适时地伸来一只手拉住了他,“宗大人,小心。”
他站稳脚,回头对上福王温雅的笑容,忙敛神躬身,“福王爷。”
对方仔细看看他,关切地道:“国公大人的脸色好像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那个,没事没事。”对方扶额,打着哈哈,道:“征北大将军即将回京,礼部事务较多,可能疲累了。谢王爷关心。”
“也是,”对方微笑着,“听说李大将军年少俊美,卓尔不凡,又立下如此赫赫功勋,若是靖北王在世也不过如此,本王真是期待得很呐。”看了眼上慈宫的方向,略带了惋惜,“本王方才去探望太上皇,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太上皇。太上皇应该是欢喜很了,又晕了过去。唉。”
他始终是笑微微的,然而宗国公却总觉得对方的眼里有他看不清的东西。甚至他有种诡异的感觉:以平和温雅着称的福王好像并不是世人认知的模样。
他待仔细再看。
对方却转过脸,悠悠地看向远方,越过宫阙楼台,看向一个不知名的远方,“天就要变了呢。咳咳咳……”他捂住嘴咳嗽起来。
天高而远,三月的绿正在萌芽,明媚中又带着几分烟雨的朦胧。
宗国公喃喃道:“是要变天了吧?”
两人搭了几句话便在御道尽头分手。
宗国公凝望对方身影的远去,良久,慢吞吞地走出了宫门,并没有看到自家的马车,却见一辆青帷马车。车轼和轨条上包金嵌玉,雕刻九爪金龙。正是天朝炙手可热的偁王车驾。
帘子被掀开,露出那张如斧凿刀刻般,俊美的脸,狭长的眉,薄的唇,眸光深而冷,清贵高冷。他道:“宗大人。”
“臣见过偁王殿下。”宗国公恭谨地行礼。
宗曜道:“大人是从唯馨宫来?”
“……是。”宗国公突然不敢看对方。
对方哦了声,道:“本王正要出宫,就送国公大人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