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曜出了皇宫顺着御道慢慢地走着。
冬夜的寒风凛冽,苍懋的天空一轮圆月薄如瓷片,偌大的皇宫在凄冷的月光下影影幢幢,宫灯晕出莹莹的红,幽深而缥缈,一切仿佛都是那么不真实。
因为入夜尚早,街市上的店铺明灯煌煌,街道上人马来往,热闹得很。
荟萃楼里的客人更是往来不断,伙计们忙得脚不沾地。
掌柜小心翼翼地奉上账簿,恭谨地垂手站在一边,已经习惯了这位天下最尊贵的王爷翻着账簿数着银子的伟岸形象。甚至莫名地觉得与某人有诡异的和谐。
宗曜一边翻着,一边很随意地道:“这个月的账簿可都送了过去?”
掌柜的道:“回爷的话,已经送过去了。”他迟疑了下,“小的还有一事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
掌柜的道:“东家密令,调盛京至北疆沿途十州九郡的储银以备急用。至于,用在何处东家没有说明。”
宗曜的手顿了下,似乎在沉思着。良久,合上账簿,淡淡地道:“悉数安排。”
“是。”
宗曜抬眼看向夜色灯光,心潮起伏。
纵然,他已经猜到了对方的意图却还是忍不住震惊。
蛟龙不囿于浅滩,苍鹰不安于檐下。此时此地的李霁开有了问鼎天下的雄心!
她本来就是一只蛰伏的鹰,搏击长空是她的宿命。一旦给了机会,她便要直上青云,扶摇九万里。
更何况天家真的欠靖北王一个真相,欠图门关十万将士一个真相,更是欠天下一个真相!
既然是她要的,他必然双手奉上。
世间,唯你安好便好。
出了荟萃楼,吹着冷风,他施施然行走在人流中,心情竟然是难得愉悦。
刚行到九曲桥头,却见一众人群情激愤,叫嚣着,“打死他!打死他!这个北戎狗!滚回去!滚回去!……”
“对,北戎狗滚回去!”
“滚回去北戎狗!……”
一个裹着黑色斗篷的人蜷缩在桥柱子下,身上被扔了果皮和烂菜叶,任由着众人打骂不敢出声。
不期然地,他想起三年前在这桥上的北戎人是如何得猖狂不可一世,盛京百姓又是如何憋屈愤怒。
而自从李霁开收复图门三城,攻陷黑水城,北戎的气势已经被绝对碾压。北戎使馆人去馆空,遗留在盛京的北戎人更是惶惶不可终日。
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轻轻地道:“阿开,这才是你的天下。”
“哎呦”一声,一个小小的身影直撞了过来。
他犹豫了下。
对方在距离他一尺开外的地方扑通跌坐在地上,抱着腿哎呦哎呦地叫,“我的腿,我的腿……哎呦……你撞坏了我的腿,你要赔我!……”
宗曜不动声色地环顾了下,黑暗中有人迅地退开了。
这是个八九岁的孩子,略显婴儿肥的脸粉嘟嘟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骨碌碌地乱转,看着就机灵。
“你这是闹哪一出呢?小子,讹我啊。”
对方眼睛眨了眨,猛地伸手抱住他的腿,嘟哝道:“我哪有。爹——”他叫的脆生生的。
宗曜黑了脸,“你小子缺爱吧?逮着人就叫爹?我就这么像你爹?”颇是咬牙切齿,“你说我这辈分差的……抄家砍头都够了。”
抱起他,“不是说腿撞坏了么,本王亲自带你找御医去看看。”
孩子本能地紧巴住他的胳膊,吭哧着,“应该没,没多大问题,你就带我上你府上看看就行。”
宗曜抱着他走到一僻静之处停下来,似笑非笑地低头看了对方一眼,突然手一松。
“哎!”那孩子骤然失重,吓得叫了声。然而,他动作极快,在落地那一瞬一个旋身,竟然稳稳地站住了。
他拍着胸口,“吓死我了!你是不是想摔死我啊!”
宗曜冷冷地睨着他。
他缩了缩脖子,整整衣衫,恭恭敬敬地给对方行了个礼,“袁之滨见过偁王爷。”
“袁小郎呵,”宗曜慢悠悠地道:“你这不在宫里呆着,跑出来讹人?好玩么?小心被拍花子拐去了,连哭的地儿都没有。——来人!”
“哎,别!”袁之滨忙道:“实不敢相瞒,因为滨儿很难见到王爷,才出此下策,请王爷恕罪。”
“见我?”宗曜笑了下,“愿闻其详。”
袁之滨深吸了口气,脸上露出并不符合他年龄的凝重,道:“我知道偁王爷是看我人小言微,不以为然。其实,来求见王爷也是迫不得已。”他声音低低地,“姐姐离宫前曾经告诉我,只有偁王可信,也只有偁王才能帮我。——王爷,请您助我回东海郡。”
“东海郡?”
“是。”袁之滨道:“我和姐姐被拘在盛京已经三年了,三年里,没有一天不想着回去,可是我们不能也不敢。”他攥着拳头,眼睛里满是恨意,“最可怜姐姐生生被蹉跎了岁月。”
宗曜默然。
皇上始终忌惮太子,生怕袁家助力太子逼宫成事。所以,将袁家姐弟拘于盛京三年。朝中关系错综复杂,人人都做壁上观,袁茉君婚事也迟迟不能确定,便索性自请去了宝安寺为已故大袁后抄经焚香,生生耗了如花般的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