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一口小铁锅正冒着热气,肉香味儿扑鼻而来。
宗曜悠闲地坐在一根枯树桩上,抬头是浅墨色的苍穹,圆月挂在树头,星星三两散落着。明亮的柴火映着那人清秀的眉眼,全神贯注的表情,还有娴熟的动作,他心底是丝丝的欢喜,一如这飘着花香揉着烟火的晚风。
“好了。”李霁开将油滋滋的野鸡从火架子上取下来,扯了只腿给他,“你尝尝,味道可好?”
宗曜接过来,小小地咬了口,酥,软,细,嫩,虽然不及皇宫里的珍馐美味,却是他从来没有品尝过的美味。他抬眼,正对上对方殷切的眸,脸颊上还抹了烟灰。
不假思索地,他伸手将那烟灰抹去,触手处细软滑腻,他心头被什么猛地一撞。
李霁开没在意,道:“好吃么?”
对方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道:“嗯,还好。”
“那当然!”李霁开得意地,“这可是李氏独家秘方。”又去揭锅盖,白生生的汤水咕嘟嘟地冒着泡,香味四溢。
用勺子给对方盛了一碗。“我和你说,这蛇是越毒越鲜美。这条吧,有点小了,以后,我给你抓条大的炖汤,可好吃了。”
宗曜端着碗,看着里面白花花的蛇肉实在难以下咽,道:“你,你吃过很多次?”
“当然了,没有吃的时候,就捉蛇吃,老鼠也吃过,特别是天冷的时候,什么吃的都没有,能找到条蛇都得谢天谢地了……”李霁开絮絮着,一边滋溜溜地喝了口,舒坦地闭上了眼睛。
宗曜心里某一处像是针扎似的,密密地疼。生于皇家长于深宫的人不可能是善良的人,他无数次目睹互相倾轧,龌龊血腥,早就是铁石心肠。然而,自从见到这个少年,他总是在心疼。
他柔声道:“以后,你就不用再过那样的日子了。”
李霁开龇牙,道:“嗯嗯,我现在也是富人了!”将一坛子梨花酒上的黄泥砸开,倒了一大一小两碗酒,将大的递给对方。
宗曜不满意,“为什么分大小?”
“我酒量小。”李霁开挠头,笑。实际上,她酒量还不错,只是她记得自己的身份始终不敢大意。
宗曜道:“今天是个好日子,喝点没关系。”不容分说地将大碗推给了她。
她犹豫着,最终还是端了起来。
“干!”
“干!”
两人你一碗我一碗推杯换盏起来。
梨花酿酒味清冽绵柔,后劲却颇大,几碗下去,李霁开头脑晕乎了。
她脸颊酡红,两眼晶亮如星子,用筷子敲着碗边大声唱了起来,“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
尘俗世几多娇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啦啦啦啦啦啦……”
“你唱的是什么?”宗曜也有了醉意。
李霁开笑嘻嘻地道:“我也不知道,那是好久好久以前了……”她趔趄了下,跌坐在地上。
宗曜忙起身去拉她,却被她抱住,将头埋在怀里含糊地嘟哝着。
酒味儿混着不知名的香气氤氲在彼此之间,他有点僵。
李霁开蹭了蹭,道:“爸爸……”
宗曜慢了半拍,爸爸是什么?
“爸,……我想回家,我想你了,我现在有钱了,我可以送你去最好的医院……”
宗曜想推开她,对方察觉到他的意图更紧地抱住他,他最终还是慢慢地伸手反抱住了她。
似乎是他的怀抱让对方觉得安心又温暖,对方又轻轻哼起了那句“滔滔两岸潮”,然而没哼几句,便道:“我难受,我想,我想吐……”
下一秒,宗曜尚没有反应过来,对方从他怀里探出半截身子哇地一声吐了,将他的半截衣襟兜了个满。
他僵在了原地,半晌,咬牙切齿地,“李开!李霁开!”
李霁开做了个梦,梦里她搂了一抱又塞了一兜的金银珠宝黄白之物,“我有钱了,我有钱了!哈哈,我也是有钱人了!……”冷不防脚下被什么绊了下,她低头一看,竟然是只半人大小的大蜘蛛,她嗷地一嗓子,连忙后退,又撞到了什么,回头,一双绿幽幽的眼睛盯着她……
她猛地惊醒过来,喘着气四处打量了下,现自己置身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软塌红绡,暗香浮动。她晃晃昏沉沉的脑袋,想起了什么,忙伸手到怀里摸出一叠子纸,借着月光可见上面“李霁开”和鲜红的官戳显然在目,她长吐了口气,亲了口,几乎要笑出了声。
想了想,她悄没声地拉开门,探头看了看,脚尖一点已经轻巧巧地落在了房顶上。
圆月如盘,极目远眺,黑色的屋脊如鱼鳞般密实,灯光点点。她辨认了下方向,便往荟萃楼的方向掠去。
荟萃楼门楼下挂着的气死风灯笼随风轻轻晃动着,楼里安静得很,只有三楼的一个房间还亮着灯,有算盘噼里啪啦的声音。
李霁开没有惊动任何人,进了一楼,月光下,柜台架子上的珠宝玉器微微着光,她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摸过,冰冷,坚硬,却温润细腻,都是实实在在的属于她了。她心里的欢喜在一点一点地堆积。
她觉得得做点什么,便寻了块抹布细细擦拭着柜台、架子、楼梯扶手,甚至每个角落都没有错过。
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灯光亮了,赵掌柜拿了根蜡烛,半趴着楼梯扶手上,诧异地看下来,“小主子?”
李霁开乍然见了亮光有点不适,她将抹布揣到怀里,笑得无害,“看今晚的月色好,出来走走。没事,你忙。”
掌柜的哦了声,转身上楼又回头看她一眼,心里直犯嘀咕。
李霁开坐在楼梯上,聆听着楼上时断时续的算盘声,偶尔还有低低的说话声,更加确定了自己不是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