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曜直到走进自己的房间还神思恍惚。
他昨晚像是贴烙饼似的在床上翻来覆去,睁眼闭眼都是李霁开睁着水淋淋的眸子无辜又无邪的模样儿,还有那白玉般的胳膊,微不可闻的幽香……他觉得自己要疯了。
“主子。”房间里蓦地响起一个声音,他手一抖,案边的书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忙弯腰来捡,又带翻了案几上的一盏茶,泼湿了案面上的书信。一阵兵荒马乱。
须臾,他镇定下来,这才看清面前是月前被遣到鹤嘴镇的十三。
十三捂着嘴,模样有点狼狈,他奇怪地道:“你的嘴怎么了?”
十三老实地回答,“刚进院子不知道被什么砸了下。”
“谁?”
“卑下没看到人。”
宗曜哦了声,颇有些嫌弃地看着他。
十三鹰卫是他的侍卫,说是十三人,实际上每一卫麾下都有十三人,那些人才是真正的鹰卫。十三是其中最跳脱的一个,也是最不靠谱的一个。不过,可能是见了太多的中规中矩,他有无数次想把对方扔了,临了又捡了回来。
见了对方这么个模样宗曜方才满腹的旖旎和纠结都散了,他懒懒地往椅子上一靠,“说个大概吧。”
“是。”十三瓮声瓮气地将鹤嘴镇的事简单说了遍,和李霁开说的一样,高家出面,暗地里将这件事情压了下去。好在那个迟大当时只是昏死,不至于是命案,阿红则依然回了藏娇坊。
十三道:“卑下按主子说的去寻了那个姓迟的,想要找出点端倪。他只说他想报复李小公子给缠红指引了路,其他的都不知道。不过,他说了一句,当时他得了银子出门时模糊听了一耳朵,说:怪不得义父一直惦记着。——他嗜赌,耳力极好。”
“义父?”宗曜皱眉。
缠红指是这两年才出道的杀手,自出道共接了八单,每一个都是极难缠的人物,他却从未失手。然而,这样的一个人连天下第一消息坊天机楼都查不出身份来历,如今又冒出了一个“义父”。
这个所谓“义父”就是背后想要搅动天下风云的人物?
宗曜曲指一点一点地叩着案面,沉吟着。
良久,他像是回过神,道:“你去把嘴上的伤处理一下,这段时间也累了,休息几天。”
“是。”
宗曜的脸色阴沉下来。
多年来,他一直蛰居在这书院不问外面风雨,冷眼看这富贵浮华,表现出一个不愿出世的谦谦君子形象。然而,生在皇家谁能无欲无求,哪个不是七窍玲珑的心思?特别是太子的病弱式微,随着皇上的日渐衰老,朝堂上早就是暗潮涌动。后宫里德妃与淑妃明争暗斗,继后守着幼子似乎安若泰然。而袁家在袁后薨后便将她送进了宫,既是照顾太子,也是保住这东宫,毕竟,她还有一个三岁的稚儿。
他不愿也不屑与那人争夺。然而,似乎有一股新的力量掺入了其中,意图不明,甚至将自己视为猎物或是棋子。
他心悸之余更有几分恼怒,眸光微转,却瞧见花廊上高朗正鬼鬼祟祟地往李霁开的房间去,脸色更加不好了。面无表情地,“来人,去和荆夫子说,这几日书院的人都耽于他事,误了些许学业,眼看秋闱在即,还是请各位夫子多多督促才是。”
门外有人应了声。
他又想起了李霁开的受伤,既然她与暗卫没有交手,那么伤从何来?再说,她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若是真的对上了暗卫,只怕她整个手臂都要废了。她在隐瞒什么?还是自己忽略了什么?
潜意识里,他不想再往深里想。这是他唯一能袒露最真实的自己的人。
李霁开自然不知道对方的纠结,她借着养伤的名头在房间里窝了几天。而里高朗等忙着赶作业自然没时间来找她,夫子们不面对她这个学渣更是如释重负,至于宗曜,好几天都没有露面。于是她很闲,闲得心里都长了毛。
好在,大姨妈终于走了,她长出了口气,决定偷偷去后山的山涧里洗个澡。
那条山涧是她和宗曜当日从蜘蛛洞里逃出来时落水的地方,很少有人去。她胆子大,想着再怎么着,大蜘蛛也不能跳水里去,所以已经偷偷去了几次,毕竟,在书院洗漱不方便。
这天晚上觑着宗曜不在,她便偷摸着翻出了书院后墙,趁着夜色直奔后山。
山里的夜晚来得早,月儿早早地升上了夜空,山峦和树木模糊成团沉入了幽暗中,偶尔传来一两声野兽的吼叫,还有虫儿唧唧的声音。
李霁开在林子里行走自如,远远地听到水流的声音,她加快了脚步。
果然,翻过一个小山丘一条白亮亮的山涧出现在眼前,在月光下像是无数片银箔闪烁,这是那条山涧最窄的河段。
她寻了拐弯处,四周张望了下,度很快地脱了外衣赤足走入了水中。
被太阳晒了一天的水温热如情人的唇舌将她温柔地裹挟其中。她满足地喟叹一声放松四肢,任由身体半沉半浮,所有的疲乏和不愉都烟消云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泼剌喇的一声,一条一尺来长的大鱼跳出了水面,又落了下去,摇头摆尾地游走了,接着又有几条鱼儿跳出水面。
李霁开握了把小石子瞅准时机,一颗接着一颗地弹了出去,啪啪啪的几声,三四条鱼儿砸落在水面上,个个鱼肚泛白向上。
她满意地收了手,将鱼抛到了岸上,然后自己洗濯干净后上岸穿上衣服。
再掏出薄刃动作麻利地将鱼儿开肠破肚洗刷干净了,又摸出瓶瓶罐罐里的作料将里外细细涂抹一番,用细树枝串了晾在一边的青石上。从附近捡了树枝架起一堆,打了火石点燃,将鱼串架在火上耐心地翻烤着。
此时,远山幽沉,树影婆娑,柴火燃烧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橘红色的火苗映照出她红润的脸,亮晶晶的眸子。
鱼儿被不停翻转着,鱼皮渐渐变色,滋滋的冒着油,散出香味儿。
李霁开将一条烤得焦黄的鱼儿拿下来,吹了吹,撕开鱼肉,白嫩得像是刚出锅的豆腐,入口香绵,直透肺腑。
她满意地闭上眼睛长出了口气,又一口咬了下去,然而,却咬了个空。
架子上串了四条鱼,现在竟然一条都没有了!她揉了揉眼睛,再看,左右看,连根鱼刺也没看到,四条鱼竟然凭空消失了。
她霍然站起,大声道:“谁?谁偷了我的鱼?!”
四周静悄悄的,风吹树木悉悉索索,却没有一个人影。
陡然间,她毛骨悚然,后背渗出了薄薄的冷汗。纵然她平时胆子大,终究是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家,嗷地一声,她也顾不得她的瓶瓶罐罐,拔腿就跑,一路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