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物即将收起。
奶娘得到授意过来,将顾知晓抱起,试图将她抱走。
凤知微远远负手看着,眼神里一丝笑意。
一直盯着那两样东西,小鼻子一嗅一嗅的顾知晓,突然格格的笑起来。
随即她在奶娘怀里挣扎的扭起身子,身子前倾,探向大喇嘛的方向,示意奶娘带她过去,奶娘犹豫着,顾知晓立即抬手去拉她头。
众目睽睽之下,这种愿意接近活佛遗物的举动,立时引起一阵骚动,大喇嘛再也无法装聋作哑,僵着脸,将两件遗物缓缓放在地下。
顾知晓蹬着奶娘,逼着她把自己抱到遗物前,格格笑着,将自己肌肤细致的小脸,贴上那光泽沉润的法器。
她闭着眼,神情沉醉,身后香炉里烟气袅袅,淡白烟气里她巴掌大的小脸看来竟突然多了几分庄严静谧之气,如一朵圣洁莲花,开在云端之上,九霄之中。
席大喇嘛高宣一声佛号。
梵唱声起。
所有人无声伏下身去。
顾知晓格格笑着,因为那佛珠上的气息而陶然沉醉,浑然不知就在此刻,她一个动作,决定了草原未来数十年的气运。
远处凤知微于暗影里露出一抹沉静了然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来都有点不怀好意。
昨晚去了达玛那里,趁挑油灯的时刻,无声无息换掉了达玛的法器,那法器内部,布了一种宗宸自己研制出来的香粉,气味有点胡桃味,这是顾知晓最熟悉的,属于顾南衣的味道之一,凤知微看顾知晓太粘顾南衣,有意识安排宗宸弄出来,好在将来万一顾南衣不在,拿出来哄顾知晓,这小丫头从小鼻子就灵,对朝夕相处的顾南衣的味道,特别敏感,今日法器一捧出来,她便嗅见了那若有若无的胡桃香。
达玛日日拿在手里的佛珠自然做不得手脚,但是不常使用、常由小喇嘛捧在手中的沉重法器却可以。
顾知晓抱着那法器,嘻嘻笑着,被颤抖着手的席大喇嘛抱起,院子里的喇嘛偃伏如草,齐齐喃喃诵经,低沉而急的音浪,如一阵风,传掠过千里草原。
该来的要来,该走的要走,陈旧的被扫荡,鲜的被捧出。
第十八世呼克图活佛,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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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顾南衣追逐克烈回来,他家顾知晓已经换了个身份。
顾南衣听凤知微解释了半天关于活佛的问题,始终不置可否,在凤知微终于解释完毕的那一刻,一针见血的答:“被卖了。”
凤知微默然,心想谁说少爷呆的?这才叫犀利。
顾知晓懵然无知缩在顾南衣怀里,把那个神圣法器当玩具嗅来嗅去,达玛的佛珠被她抓在手里揉来揉去毫不顾惜,席护法大喇嘛如果看见这一幕,八成这“灵童”也就被拆穿了。
本来顾知晓应该立刻被送往呼音庙,但是顾知晓在大喇嘛试图抱走她时大哭不止,最后赫连铮出面挽留,表示灵童还小,不妨在王庭寄养,而且真正坐床册封还要等朝廷派出使节参与办理,到时候再决定是否去呼音庙也不迟,喇嘛们只好放手,先去主持操办达玛的葬礼,并由赫连铮快马将灵童上报朝廷批准。
王位继承仪式最终没有完成,酥酪有毒,活佛圆寂,灵童幼小,无法主持,赫连铮自登高台,朗朗一笑,道:“札答阑王位受命于天,心中自有大光明,醍醐灌顶,自在成人。”随即自己给自己加了王冠,跳下台便去指挥王军包围加德的叛军去了。
他转身前深深看了凤知微一眼,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凤知微回想着赫连铮的眼光,心中叹息这也是个聪明人,却由得她在草原翻云覆雨,给了她常人难以给予的无上信任。
这是心怀比天地朗阔的男子,你弱,他以全心爱护你,你强,他以一切成全你。
“克烈跑了?”沉思半晌后,凤知微收回思绪,问顾南衣。
顾少爷不说话,似乎很不高兴的样子,宗宸推门进来,道:“克烈果然出身邪门,我以前听说过格达木雪山有一个呼摩教,据说最远可以推溯到数百年前的某神权教派,这是其中的一个分支,渐渐入了邪道,武功诡异驳杂,犹擅幻影迷阵之术,今天那黑雾就是他们的障眼法,克烈出身低下,幼时曾被放逐到雪山,大概就在那时拜入了这教下。”
“连顾兄都没跟上?”凤知微十分惊异,宗宸道,“是我赶去半路拉回了他,边境诡异教派,有些伎俩,非中原江湖人士所能掌握,何况……所以我不能让他孤身涉险。”
凤知微点点头,道:“娜塔是不是和克烈一起走了?”
“不是。”宗宸道,“我当时急着去追回南衣,只觉得有人从我身侧掠向娜塔,应该是弘吉勒一直派人混在人群中,趁那一阵雾起,趁机救走了他女儿。”
“救走也好。”凤知微笑笑,“娜塔现在对克烈恨之入骨,弘吉勒应该也转过弯来了,想必当初克烈和他商量好这假冒王裔之事,许诺过事后和他平分草原,然而克烈狠毒心性,将来哪有他的好结果?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让金鹏部和火狐部去狗咬狗好了。”
两人在那里讨论,那边顾知晓讨好的啊啊扑向顾南衣,把那佛珠往她爹手里塞,顾少爷哪里肯要别人的脏东西,一撒手就扔了他家顾知晓的心意,顾知晓立刻含了一泡眼泪,雾气蒙蒙的瞅着她爹。
她爹不为所动,自顾自吃胡桃,顾知晓对于胡桃这种神秘的食物垂涎已久,再次啊啊的和她爹要,她爹递了个壳给她……
顾家娃娃锲而不舍,想了半晌,抓过那佛珠塞给凤知微,把她的手推向顾南衣,凤知微忍住笑,不用力气的让顾知晓推过去,顾南衣偏过头,犹豫了一下,用手指将佛珠拈起,一副“其实我真的很嫌弃只是我给你面子拿一下而已”的模样。
宗宸一直笑看着,乌木面具后目光闪动,半晌道:“南衣对你,与众不同,连知晓都感觉出来了。”
凤知微僵了僵,缩回手指,笑道:“许是我看起来比较温和。”
宗宸一笑,摇摇头,淡淡道,“我几乎算是看着他长大,就算是相处十多年的人,他也未必愿意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