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一座三进的宅院前,先后落下三顶轿子。
这里是胡濙的宅子,今晚宴请的宾客是刑部尚书金濂,大理寺卿薛瑄和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文。
四人落座后,金濂说道:“得知胡尚书即将告老还乡,我等真是不舍。”
薛瑄随后道:“我等还准备给胡尚书摆一桌送行酒,只是近几日忙着审案,没顾得上。”
酒席摆上,胡濙说道:“诸位边喝边聊,今晚陪老夫一醉方休。”
王文饱含深意地笑了笑,说道:“胡尚书邀请我三人前来,不只是为了喝杯水酒吧?”
胡濙愁眉苦脸,说道:“老夫知道三位最近忙着审那个马顺的案子,今日是厚着脸皮,替陈御史等人求个情,还望三位手下留情,从轻落。”
金濂看了另外两人一眼,然后说道:“这桩案子是郕王亲自督办,我等也是秉公处理,不敢徇私。”
胡濙早料到对方会这么说,当下叹了口气,然后问道:“三位觉得郕王此人如何?”
三人互相对视,纷纷沉默不语。
胡濙笑着摇了摇头:“老夫知道,你们是怕得罪人,无妨,反正都要走了,心中有些话不吐不快,这个恶人还是老夫来做吧!”
金濂抱拳:“请胡尚书赐教!”
胡濙端起酒杯:“诸位,别干坐着,边喝边聊。”
三人纷纷举杯:“胡尚书请!”
众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胡濙这才说道:“依老夫看,郕王和传言中大不相同,此人功利心太强,却没有治国理政的经验,做事急躁,对待问题有欠考虑,绝对不是瓦剌也先的对手。”
金濂说道:“皇上继位的时候,也不过才八岁。”
胡濙摇头:“此一时彼一时也,皇上继位的时候,我大明国富民强,现在呢,京营主力尽丧土木堡,朝野上下一片哀鸿,如果任由郕王胡闹下去,大明危矣!”
金濂等人心中暗道,眼下这局面又是谁造成的呢?
“胡尚书的意思是?”
“就说马顺这桩案子,朝堂之上,谁不知道马顺是王振的走狗?也就只有郕王殿下久居深宫,不问世事,才会如此不明是非,搬出这个规矩那个规矩,孰不知,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天下时局瞬息万变,如果做什么事都要被规矩束缚,不知变通,还要什么监国,干脆在龙椅上供一本皇明祖训,岂不是更好?”
金濂等人听的很清楚,胡濙用马顺的案子说事,其实针对的是“内宦后宫不干政”的祖训。
本来大家对这条并不是很在意,从当初的太皇太后张氏,到现在的太后孙氏,基本上都是默许的状态,谁知,突然冒出个王振,一番骚操作下来,直接葬送大明三代基业。
这下子,祖训之中“内宦后宫不干政”就显得那么刺眼。
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年幼,孙太后代天子理政也说得过去,可是,现在有了监国,事情就不一样了。
如果你还要继续把持朝政,就显得动机不纯,势必受到群臣反对。
今日早朝之上,支持太后的人集体哑火,因为大家还要脸。
胡濙看到三人表情复杂,感觉气氛也烘托够了,便说道:“国赖长君,郕王自幼生长在宫外,没有受过君王教喻,年少轻狂,做事浮躁,对于治国理政更是一窍不通,老夫说句心里话,郕王真的不适合监国。”
金濂三人对视一番,然后问道:“胡尚书的意思是?”
胡濙缓缓道:“襄王殿下有两次监国经验,此时出任监国更为合适。”
金濂琢磨许久,最后笑着看向薛瑄:“德温兄,你觉得呢?”
薛瑄则看向王文:“千之兄,还是你来说吧!”
王文再转头时,面前只有胡濙,便说道:“都察院主掌监察、弹劾及建议,如果郕王有什么决策上的失误,下官倒是可以行使建议之权。”
言外之意,咱建议一下就行了,所谓的监察和弹劾,那是针对百官的,谁吃饱了撑的弹劾监国?
胡濙知道,这三人都是老油条,不可能轻易就范,便继续说道:“现在说这些可能有些唐突,今晚还是聊案子,老夫替那些仗义出手的同僚求个情,还请三位高抬贵手。”
金濂想了想,说道:“这桩案子其实并不复杂,厂卫正在抄王振的家,连带会查抄马顺等人,只要坐实马顺三人勾结王振,祸乱朝堂,那就是罪有应得,陈御史等人心为社稷,何罪之有?”
胡濙点点头,举起酒杯:“既如此,老夫就放心了!”
四人继续饮酒闲聊,不再谈论正事,可是,所有人心里都如明镜一般,只是不说破而已。
都是千年的狐狸,谁不知道谁啊?
郕王想要掌权,又不能直接对孙太后下手,只能寻个出头鸟。
在这个节骨眼上,偏偏你又去见了襄王,不收拾你收拾谁?
现在想拉着我们一起蹚浑水,实在抱歉,有困难你先上,我们先观望着,等时局明朗,再做决定也不迟。
酒宴过后,三人各自离去。
刚刚走出一条街,金濂立刻喊住轿夫,然后将薛瑄和王文从轿子里叫出来。
“今晚之事,两位怎么看?”
薛瑄说道:“孙太后和郕王之间已经势同水火,难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