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众人又说笑起来,只有二太太觉得晦气得紧,坐在那里笑也不是恼也不是,后来干脆一句话都不说了。
女客们吃席的时间不及男客们长,略用了几杯酒,便撤下酒席换果桌。这时候大家可以走动起来了,谢家的老宅子颇有些年头,阖家搬回幽州后又打理了一回,外墙及木作的画楼和游廊都是重漆的,并七八十年下来的山石树木,有种新旧交融的奇异感觉。
扈夫人陪着众位夫人在园子里赏月纳凉,老太太这刻才得闲,心里惦念对面不知谈得如何了,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样。
清圆陪在一旁没有离开,但年轻的孩子容易走神,视线被树顶杳杳明灭的萤火吸引了,只顾仰头张望。
老太太叹了口气,“不知指挥使应下没有。”
清圆收回视线道:“祖母放宽心吧,指挥使既肯登门,加上几位大人从中斡旋,事情八成会有转机的。”
老太太点了点头,尤不放心,偏过身来悄声道:“你一个人悄悄去跨院瞧瞧,那些酒瓮都预备停当没有。着人搬上马车,捆扎好了拿油布盖实,回头路上千万别出岔子,倘或点了外人的眼可不得了。”
如今同指挥使府有关的事,老太太都喜欢交代她,她没有从头经办那些,中途又打她去安排,她也只好糊里糊涂应了,从西花厅退了出来。
会客的园子到后面的小院,有一箭远的距离,青砖甬道两头吊着灯笼,远远能看见对面的光,但走到半当中的时候却是伸手不见五指。清圆让人取了盏小灯来,拳头大的一团光,恰能照亮脚下的路,又不会过于引人注目。
初夏时节日长,加之先前办了一轮宴席,等席散了,时候已经很晚了。夜一深,夜色便浓得像墨一样,她匆匆往前走,不妨忽然有人拽住了她的手,一转一推间,把她压在了墙上。
清圆吃了一惊,正要问是谁,一股酒香扑面而来。手上的小灯被人打落了,磕托一声,落在脚旁。
“四姑娘上哪儿去?”他拖着长腔问,唇齿间有慵懒的味道。
清圆原本就惊慌失措,听清了他的声音愈毛骨悚然,“殿帅?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他没有应她,手上力道用得大,压着她的肩头,让她动弹不得。
清圆知道他喝多了,虽不至于完全醉,只怕也酒上了头,总有七八分了。
“殿帅,后面是内宅,你走错地方了。”她努力平稳住气息,往来处指了指,“那里……你顺着甬道往那里去,出了随墙门就是宴客的院子。”
他仍旧不应她,脚下的灯已经熄灭了,清圆大睁着眼睛,待适应了黑暗,才看见他肩披冷月,那高大的轮廓像山一样,慢慢凑过来,凑成一个暧昧的姿势,在她颈间吸了口馨香。
她吓得心都拧起来了,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无礼地对待过。眼下夜黑风高,又没有第三个人在场,倘或宣扬起来,她女孩儿家的名声还怎么顾得成?但不声张,只怕又要吃哑巴亏,她只得和缓了语调同他打商量,“殿帅要是不认路,我送殿帅回花厅吧。”
结果他嗤地一笑,“四姑娘似乎很怕沈润。”
他就在她耳畔说话,低低的耳语像羽毛撩拨在心上。清圆心头擂鼓一样,勉强定了神道:“我不是怕殿帅,是为顾全殿帅的威名。瓜田李下的,叫人误会便不好了。”
“怕人误会……”他嗡哝着说,口齿有些不清了,手在腰间摸索,用力拽下悬挂的玉佩塞进她手里,“这个给你。”
清圆哑然,迟疑了下问:“殿帅,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他不答,又到另一边去摸索,但撕扯半天没能扯下来,摇摇晃晃说:“没了,就这个吧。”
清圆想这是真的醉得不轻了,走错了地方,还乱送人东西。但他醉了,她却不能拿他当醉鬼,手里的东西摸着像个佩,这种贴身的物件无论如何不能接着,便试图塞回他手里,“殿帅,你的东西掉了,快收好。”
他顿了下,似乎明白过来,“嫌少?”说着又往自己腰间摸索。
清圆担心他会把身上的东西全塞给她,忙说够了够了,手里托着那个烫手的山芋,人像绣在了笼子上的青铜鸟。
他满意了,微微撤后身子,轻声一笑,对待部下似的在她肩头拍了拍,然后歪歪斜斜往花厅方向去了。
刚才的奇遇像个梦,要不是手里沉甸甸的分量依然在,真要当梦去处理了。清圆拿足尖踢了踢,踢到那个落在地上的小灯,叹着气把它捡了起来。跨院的灯笼高悬,光照不到她这里,她只得摸着墙前行,心里只顾懊恼,不该依着老太太的意思办事。要是身边有抱弦陪着,刚才的事就不会生了。
所幸没人知道,她暗暗想,受了冒犯不与人说,这是姑娘顾全清誉的无奈之举。但这东西又该怎么办呢……
终于走到跨院门前,她摊开手看,掌心卧着一块兽面透雕玉佩,饕餮的纹理凶悍而贪婪,炯炯的一双眼睛盯着她,活像要吃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