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没想到此生我还能再见到他,更没想到差点被当成聘礼的蛐蛐儿还能派上用场。
这次的蛐蛐儿是晏晏千辛万苦为我找来的,不是宫里的东西,是干干净净的只属于我的东西,也是我的真心。
可是我忘记了,驸马不是晏晏,我放在蛐蛐里的真心,他怎么能看得到呢?
我记得大婚之日的十里红妆,也记得那些只用一顶轿子抬进府的侍妾。
洞房花烛夜,驸马告诉我他不爱我,他爱的是能与他红袖添香的闺秀。
我知道不是我,这桩婚事他本就反对,所以我求父皇允了他纳妾的想法。
可是我现,驸马爱的也不是他迎进门的那些侍妾。
驸马从未在她们房间里过过夜,每日起居都在书房,我甚至都快要怀疑他在书房里藏了娇。
我同情这些侍妾。我同情她们被困在深墙幽院,独守空房,一生不得所爱,甚至有时候都忘记了自己和她们一样可怜。
那段时间我一直往晏晏那里跑,好像只有待在她身边我才不怕被丢掉,不用把自己包裹进厚厚的茧里,我才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再到后来,襄阳侯起兵,驸马翻案,父皇惨死,皇后自尽,我也锒铛入狱。
即便我已不是公主,可喊他驸马已成了习惯,就懒得再改。
驸马没有休妻,这个时候我若失去他的庇护,襄阳侯定然容不下我。
他用帝都的兵权换了个有名无实的丞相之位,承诺新帝有生之年绝不容许我出府半步。
其实,那时候我们都知道,我的有生之年剩不下多少了。
我身边的亲人死的死、伤的伤,我不愿意再把晏晏牵扯进来,只能每天写信告诉她我很好,让她不要挂念,除此之外,我也没办法再为她做什么了。
我想念她,但也只能想念她。
时至今日,许多往事我已不敢再回想,每每念及过往,都觉得物是人非,欲哭无泪。
桌案上的灯花跳了跳,我突然猛咳起来,咳出一帕子血。
驸马推门进来,三步并作两步走近,半跪在我床前,问我,「怎么又咳血了?」
「什么时候来的?」我问他。
「在屋外站了有一会儿了。」
我点头,默默地把帕子收起来,自打我进了相府,他每夜都要在我窗外站好久。
驸马态度转变之大,总让我觉得,应当是晏晏跟他说了什么。
我的衣食住行他都要亲自打点,派人遍访名医治我的旧疾。
不知道为什么,人们总是喜欢在事情坏到无药可救的时候才着急去弥补,补好了外面的窟窿又能怎么样呢?根上已经坏透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驸马替我掖好被角,剪了剪灯花。
真是奇怪,驸马纳妾的时候我爱着他,驸马助襄阳侯谋反的时候我也爱他,驸马把我关进牢里我依旧爱着他,可就在刚刚,他拿起剪刀剪灯花的时候,我忽然觉得不爱他了。
不爱他,也不恨他。
我只觉得甚是乏累,想痛痛快快地睡过去。
就这样睡着,再也醒不来多好。
四、
第二日我醒来,驸马正在我院里浇花。
他手足无措地站在我种的菊花面前,像做错了事等着挨罚的小孩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它就蔫了……」
这片菊花是我亲手种下的,一直悉心照料,可它们的颓势不减。
「怕是熬不过这个秋天了。」我的声音淡淡的,也不知道在说花还是在说自己。
驸马紧紧抿着唇,眼神里流露出哀求的神色,「怎么会呢?这才九月,菊花怎么会凋谢呢?端阳,它不会死的对不对?」
「这是夏菊,想来早该凋谢了,不过是照料的细心,才多留了这些时日。」
「不可能,我们拔了重新种好不好?我们种秋菊、寒菊,种梅花,一年四季常开不败,好不好?」驸马有些慌乱地去握我的手,眼神里带着乞求。
我笑着轻推开他,「别傻了。」
驸马听不进去我说话,他跪在地上想把夏菊挖出来,却不敢把花碰落,只能用手去挖土,直到双手磨出血来仍不停下。
如玉般的手指如今沾满了泥土和鲜血,他跪在尘埃里,像一个倾家荡产的赌徒。
我看着他,突然有些难过,当年我跪在御书房门口求父皇放过他的时候,是不是也像他现在这么疯魔。
我如飞蛾扑火般冲向了驸马,可惜我们俩的缘分早就死在了驸马被抄家的那天。
我不再看他,转身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