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听话地抬起了头,我瞬间如遭雷击,好半天才呜咽一声:「阿兄,你的脸……」
阿兄温声开了口:「我就是怕吓到你,才一直不敢见你的,可还是让你伤心了。阿宁,对不起。」
我走上前,想摸摸他的脸又不敢。昔日让淮阳女子魂牵梦萦的那张脸如今布满了可怖的伤疤,俊雅风流的淮阳太子竟成了个疤脸凶神。
平渚公主在我身后幽幽道:「你一副天雷轰顶的模样作甚?他不过毁了一张脸,却保住了性命,有什么可伤心的?」
阿兄说:「是的,阿宁,如果不是这样,我没法活下来。你不必太伤心,皮囊不过身外之物罢了。」
我哑声问:「那刑场上那个……」
「是我弟弟找的人。」平渚公主接过话,「暂时性的易容而已,人死了,也就腐化了,死无对证,王主不用担心。」
阿兄微微笑道:「公主和三皇子助我良多,我感激不尽。」
平渚公主摆摆手:「说了不必再提——你们兄妹应当有话要说,我不多打扰了,二位慢聊。」
说完她就真的走了。
阿兄的目光温柔下来:「我们阿宁终于嫁人了。阿翁阿母若是泉下有知,也会安心不少。」
「可是我嫁给了林殷琰。」我涩然说,「我不该嫁给叛徒的。」
阿兄摇摇头:「除了他也不会有别人了,至少嫁给他的确对你有好处。阿宁,我们处境艰难,能好过一些就该知足,活着已经很困难,还要纠结什么前尘往事呢?」
我怔了一下:「阿兄似乎通透不少。」
在九江郡地牢见面时,阿兄仍恼恨林殷琰伤害了我,阻止我报仇只是担心我的安危,现在竟像是放下了一切。
阿兄笑了笑:「我们已经不复当年,只是为求生依附他人,哪里还有资格说报仇不报仇——阿宁,我知道嫁给他你并不快乐,但毕竟是终身大事,做阿兄的还是要送你贺礼,希望妹妹以后岁岁安稳。」
他转身回了屏风后拿了什么东西出来,我想起什么,睁大眼:「那日平渚公主让我过来时,你也在这里?」
他点点头,把手上的东西递给了我——是一樽精致的玉雕,刻的是过去我们一家人月下共酌时的场景,每个人的神态都栩栩如生,看出来花了很多心思。
阿兄温声说:「去岁你同林殷琰订婚时给你雕的。本以为送不出去了,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成了你的成亲贺礼。还好那时把东西提前放到了李相家里,否则就被充入国库了。李相也是仔细,派了专人护送这么个小玩意北上,没让它损坏,否则阿兄如今真是拿不出像样的东西了。」
我一直努力忍住的眼泪一瞬间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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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下头狠狠擦掉眼泪,压下诸多纷乱思绪,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阿兄,三皇子为何会救你?」
阿兄解释:「利益交换而已。碰巧三皇子派了心腹来天牢接他犯事的表舅,我想办法通过那个人和三皇子搭上了话,用影卫交换了我这条命,但从此再不能以淮阳太子的身份活下去。」
我总算明白为何平渚公主会直接找上我要人。
「可是影卫我并未全部送给三皇子。」而且毕竟他们的主人是我,我还和他们保持着联系,借此了解三皇子都要他们做了什么。不为别的,只是担心三皇子让他们沾上什么不好惹的人或事,最后牵连到我罢了。
「他心里有数,你不必多想,左右你只是为了保命,三皇子和公主都理解。只是苦了你,林殷琰立场与我们不同,你夹在中间怕是不好受。」
我无所谓道:「不好受的是他不是我,我的立场对陛下来说并不重要。」
他笑了笑:「也是。我只是担心林殷琰会再对你不利,你心里有数就好。」
我点点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阿兄现在是……在平渚公主府上吗?」
他点了点头。
我想起第一次来公主府上时,她几度看向那扇云母屏风,还有她对我不太寻常的亲昵态度,心底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公主和阿兄之间似乎关系并不简单。
我犹豫着问:「阿兄,你和公主。。。。。。」
「想什么呢。」阿兄敲了一下我的脑袋,「我只是公主身边一个侍卫而已,她给我一个身份,我略尽绵薄之力报答。三皇子在内宫住着,人多耳杂,我不好寄身。」
我却还是觉得不妥,但阿兄既然不承认,我也就不再追问了。我自己的感情都是一本烂账,还操心阿兄做什么呢。
见过阿兄之后我心情难得愉悦,林殷琰有所察觉,晚间准备歇下时问了一句:「今日去平渚公主府里说了什么,这么开心?」
我含糊道:「女人间的话题罢了。」
他目光扫过我放到多宝格上的玉雕:「平渚公主送你的?怎么,公主竟知道你家人的长相?」
我神情自然:「公主又没去过淮阳,怎么知道他们长相?自然是我给的图样,请公主找了玉匠替我做的。」
他「哦」了一声,神情似有探究:「这玉匠手艺不如何啊,看着有几处不协调。」
我好笑道:「你这个半吊子也好意思评论别人的手艺?」
我是在说他当年送我那座木雕,他也想起来了,眼里带上一丝笑意:「你还记得?我是第一次做那玩意,手艺自然比不上木匠,那还是我做坏了十来个之后的成果。」
我抿唇笑了,贴上去勾住他的脖颈,低笑道:「御史对我真是上心得很。」
他把我往下一拉,吻上我的眼睑,轻声说:「。。。。。。还可以更上心一点。」
玉雕之事就这样被我模糊过去了,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何况我也没露出什么把柄,之后他十有八九不会再提起这樽玉雕了。
入睡前,他在我耳边提醒了一句,要我尽量少和平渚公主接触:「陛下还未封太子,朝中形势不明,康阳又快入府了,莫蹚浑水。」
我困倦地说:「我蹚不蹚浑水,对局势又有什么影响?何况我并没有选择的权力,你知道的。」
林殷琰微微叹了口气,揉了揉我的头,没再说这件事。
此后我与平渚公主见面频繁了起来,我知道她是为了给我和阿兄相处的机会,十分感激她的体贴。
自然,我和平渚公主见面自然是瞒不过别人的,但我乐得林殷琰为此而头疼。康阳公主下嫁给他,也就意味着林殷琰成了二皇子一派,而我作为他的妻子却与平渚公主私交甚密,他自然会受到质疑和为难。
我寻了个机会故意问了他。那日林殷琰从丞相府议事回来,我让阿乔把熬好的鸡汤端给他,边看他喝汤边问:「我总是同平渚公主一处,你是不是不太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