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游湖时,温允廉无声地给她披上大氅,眼里一闪而逝的温柔;或许是因为登山意外跌了一跤时,温允廉伸过来牢牢接住她的臂膀,和他担忧紧张的神情;又或许是和他争论经书上的注解究竟是对是错时,她蛮不讲理地要他退让,他无奈又宠溺的那一声「公主说是什么就什么」。
她不是没有被疼爱过,可无论是阿翁、阿母,还是驸马,都不曾让她这样心旌摇荡。即便温允廉面上瞧着凶恶,让人生畏,她也无可自拔地爱上淮阳太子那温柔多情的内里。
而平渚想要的东西,从来不会委屈自己不去讨要。她直截了当地问了温允廉,温允廉面上很是意外,却没有推拒之色。
他只是说:「公主厚爱,我万分感激。只是君侯对我亦有深恩,我不敢有负君侯照拂。」
平渚说:「你不必管他,你只说,你爱不爱我?」
温允廉没有说话,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
他们就那样紧紧地拥住了彼此,不去想世俗眼光,不在乎府内流言。驸马听说后也没有生气,只是很平静地说:「他身份特殊,若有一日曝光,你可承受得起后果?」
平渚坚定道:「自然可以。」
——她高估了自己。
亲眼目睹温允廉被一剑划开喉咙时,她脑子里那根绷紧的弦立刻断了。什么公主的仪态、尊严,她都忘掉了,眼里只看得到温允廉暗淡的唇色,和苍白无生气的手腕。
允廉,我不是不想殉你,我不怕死的,可阿母说,我如果敢死,她就要把你碎尸万段,挫骨扬灰,骨灰撒进护城河,让你永生永世只能徘徊在这里,回不了你念念不忘的淮阳。我不敢,我不敢让你再受苦,也不敢害你不能回家,所以我只好这样窝囊地、无趣地活下去了。
平渚被带回封地后就大病一场。昏昏沉沉近一月,依稀感觉温允廉还在身边,还在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自己。可睁眼时,守在床边的,是正在处理封地事务的驸马。
她心里涌上一股浓浓的失望。驸马听到动静后扶了她起身,让人端了粥来给她喝,然后告诉她:「淮景失踪了。」
平渚愣了一下,大脑一时没有转过来:「失踪了?好好地待在长安,怎么失踪了?」
驸马说:「御史大夫娶了康阳后没多久就带着淮景去诸侯国颁行推恩令了。但路上不知怎么回事,淮景失踪了,这事还压着,如今知道的人不多。」
平渚用还混沌的大脑费劲地想了想,然后说:「应该是走了吧,她说过她不喜欢长安,也恨极林殷琰。她身边还有影卫,应当是让他们带她离开了。」说完她讥讽道,「林殷琰真是活该,在巽宁面前亲手杀死她阿兄,还奢望巽宁无怨无悔地跟着他?」
驸马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粥要凉了,快喝了吧。」
平渚消沉很久,才勉强找回一点精神。不过她没想到,再次听到温巺宁的消息,居然是她的死讯。
「……阿翁知道弟弟身边有影卫了?」她幽幽道,「我早说,竹篮打水一场空,这太子之位,怎么也不会是他的。阿翁宠我和弟弟,可二弟才是最适合做皇帝的,阿翁不会不选他。」
驸马正给她剥葡萄,这是西域特贡,宫里都不多,皇帝还算怜惜平渚,特意遣人送了一小箱来封地上让她尝尝。驸马把剥好的葡萄放到平渚面前的盘子里,催她吃了:「不争一场,他怎么知道自己不可能?总归陛下也没有责罚他,还给了一块不错的封地,他也该知足了。」
「只可惜了巽宁。她今年也才……才十九吧。」
「你不是早说过,淮景与御史大夫之间,注定会走到这样的吗?」
平渚顿了顿,一口咬下葡萄,酸甜的滋味在嘴里迸开,可吞咽下去后,余味只有涩然。
「是啊,注定是这样的结局。你看我说巽宁说得这么准,轮到自己,却糊涂成这样。」
驸马温声说:「明年带你去淮西郡避暑吧,听说那里夏日里风景很不错。有座摘星楼,从前是淮阳王为王后建了观星的,如今被改作酒楼,有许多别处吃不到的特色菜,你会喜欢的。」
平渚眼眶红了,眼泪要掉不掉地挂在眼睫上,好半天颤颤巍巍地掉了下来,被驸马温柔地拂去。
她说:「君侯,谢谢你。」
「你我夫妻之间,何须说这个。」
后来驸马果然带她去了淮西郡,也尝了摘星楼的酒菜。但平渚回忆着从前温允廉给自己介绍淮阳时的说法,总觉得这些菜还差点意思。
在淮河边准备租船时,平渚看到了一个有些面熟的人。等那人走进了,平渚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跑到了平渚面前,小声叫道:「公主!」
平渚恍然:「你是巽宁身边的侍女,叫、叫阿乔吧。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阿乔笑着说:「这里是阿姐的故乡,她一直想回来,可惜没机会了。我想着,替她来看一看也是好的,就来了。」
平渚轻声说:「是啊,替他来看一看,也是好的。」
阿乔说:「公主来了可得尝尝这里有名的鱼鲙,喏,就是前头那家。看着寒碜了些,味道是真好,鱼都是现捞的,新鲜着呢!」
平渚恍惚回忆起温允廉说过的话。
「……我片鱼的手法很好,不过阿翁不知道,让他知道了,恐怕我这辈子也别想吃鱼鲙了,那可实在是人生一大憾事啊。」
「可长安没有淮阳那样鲜的鱼鲙。」
「日后有机会,我带公主回去看看,亲自尝尝淮阳鱼鲙。江边有一家鱼鲙做得极好的,阿宁很喜欢,公主也会喜欢的。」
如今她来了淮阳,吃上了最鲜的鱼鲙,身边陪她说话的,却不是当初那个眉眼生动的男人了。
-完-
□原小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