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捡到一条龙。
他说谢谢,长大后要娶天上的仙女为妻。
池中水映照出我那张丑脸,与他说的仙女相去甚远。
我觉得自卑,于是把它按进了水中,下了死手。
1
我是真的希望他就此与世长辞的。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觉得我是天底下最恶毒的姑娘。
我的龙叫迦望,捡到时他还难看得很,遍体鳞伤,与俊俏这种词汇完全无关。
只是不幸长了几年,竟越长越好看,连我竹屋外的小草都忍不住感叹他好看。
由于先前受的伤太重,他还没能化成人形,即便如此,他也是我见过的龙里最好看的一条。
我每日给他洗澡,领着他一块儿睡觉。
起初他并不挣扎,但最近几年来气性竟是越地大了起来,无论我怎样哄,都不肯再跟我一起睡。
我猜想不出缘由,便自然联想到我那张丑得不堪入目的脸。
早些年他或许还小,辨不出美丑。
但他是龙啊,这样的物种总归要聪慧很多。
即便我捡他回来,他没见过别的姑娘,但大概也能从附近农户对我的态度中辨出一二的。
迦望离开的那日下了大雨,我从河边浣衣回来,叫雨浇了个心凉。
迦望就立在破屋的檐下,他手中撑了把纸伞,见我回来,便道明要离开的意思。
我抬着木盆,一时间不知道他为何要特意跟我说。
因我是救命恩人?
可我只是一介凡人,一条龙的去留,根本就不是我能决定的。
因而我抬头仰望着迦望,看着他那张俊脸语塞,顺带从他清亮眼眸中看清自己的狼狈模样,继而更沉默。
隔了半晌,我终于抬起头来朝着迦望一笑,「保重。」
那之后的很多年,我再也没见过迦望。
2
他是天上自由自在的龙,我在短暂的人生曾肖想过,有朝一日他回来,感念我这救命恩人的恩情。
说他早对我情根深种,欲罢不能,于是要娶我,要爱我。
可惜,凡人便是凡人,奢望从不可能变成现实。
我有限的生命里未能等到迦望回头,他好似人间蒸,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我死去那一日,徘徊于木屋前,拘魂的黑白无常来了,我怕得缩在屋角,久久不愿离去。
最后抬头时,觉眼前有黑影笼罩。
对方比我高太多,一张脸隐在黑雾里,叫我难以辨别。
他说:「你不想死,又有执念,我愿意替你达成愿望,不过愿望达成时,你的魂魄就归我吧。」
于是迦望离开之后的第五十年,我由凡人变作了野鬼。
野鬼并不好当,起初的十年里我一直在学着适应这个身份。
后来误入鬼蜮,鬼王孟柯见我心痴,特许我留在鬼蜮修行,这一待就是五十年。
从前我做人时,觉得十年五十年都漫长得很,寻常人活这么久,抬头都能看见黄土坡。
而做鬼,十年五十年都快得像梦境,眨眼而已。
我做了六十年的鬼,在鬼蜮也算个老鬼。
年轻鬼来时,就会巴巴跑到我这处,叫我讲讲鬼蜮的那些事。
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好讲,我虽在鬼蜮,但还在重复着做人时的那些事,浣衣呆,整日都这么两件事。
孟柯觉得我也算个奇怪的鬼,平日无事时也跑我这里来喝喝酒、看看天。
和我这样的寻常小鬼不同,孟柯做鬼可做得风光。
白日阳光也晒得,美酒肥肉也吃得,所以有时他呆够了,也会问问我,「农女,你到底在执着什么?」
3
我听了问题就有些心焦,六十年还不够消磨我的奢望,反而在日久天长的岁月里,逐渐清晰且坚定。
我想要迦望。
从前耻于将这念头说出,因觉得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