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让。」
两个戴白手套的人为我们打开了门,露出了一个衣香鬓影的世界。
面对眼前衣冠楚楚的男女,我本能地抗拒。
「别怕,不会在这里待太久。」兴许是感受到了我的害怕,邹疏鸿低头在我耳边说。
果然,他带着我穿过那些推杯换盏、虚应故事的人们,径直来到了后面的展厅。
或许是出于底气,在场的展品竟然无一被放在展柜里,而是就这样赤条条暴露在灯光下。周围虽有安保人员,却基本都避在远处,尽可能降低着存在感。
不难理解,对这里大多数人而言,所谓「私人展览」不过是一个拓展人脉的社交场合。而在我眼中,他们却完全是为了虚无缥缈的逐利游戏放弃了真正宝贵的机会——与美对话的机会。
从目光落到那件持镜侍女坐俑的一刻起,我就顿时兴奋地情难自抑。
我拉了拉邹疏鸿:「快看那个金饼子!陕博同款!」
「反正现在这里没什么人,随意看吧,别给我丢人。」
我喜不自胜,点点头,然后马上松开他朝最近的展品溜过去。
仅仅对着那件坐俑盯了就有足足十分钟后,我找上最近的一位安保人员,得到肯之后准备掏出手机拍个照,才意识到手机早就丢在了邹疏鸿家。
「不借,有商业机密。」
面对我「借手机拍个照」的请求,邹疏鸿没有半点迟疑就拒绝了。
算了,也能理解。
只不过看我多少有些悻悻,邹疏鸿又如何能放过这个挖苦我的好机会。
正在我与他唇枪舌剑互相指责对方居心不良时,背后传来一声唤:
「疏鸿!」
我也下意识地转过身,见是个与我们年纪相仿的年轻人,穿着身比邹疏鸿繁复骚气了不少的墨蓝色西装,向姓邹的招了招手大步流星走过来。
「还带了嫂子!嫂子好嫂子好……」
面对对方热情洋溢的招呼,我莫名其妙与他握了握手,随即才反应过来,与邹疏鸿异口同声说道:「我们俩没关系。」
「怎么这是吵架了?」
见无论如何都是越描越黑,邹疏鸿瞥他一眼放弃了挣扎,向我介绍道:「严韬,我小。」
「你还没跟我介绍嫂子呢。」
「不是你嫂子。这是我随从,穆琳。」在外人面前不能太放肆,我横了邹疏鸿一眼,心道出去我再收拾你。
好在面前这位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相处的人,有神经病邹疏鸿反衬,愈是亲切了许多:「疏鸿这人口是心非惯了,嫂子多担待。难得来一趟,有什么喜欢的直接带走,我爸那儿我担着,权当是庆祝邹疏鸿这万年老单身汉终于——」
「闭嘴。」我同情地看了那位兄弟一眼。没想到邹狗对好兄弟照样不留情面,这孩子以后出了社会跟人交往是要吃亏的呀……
不对,好扯,关我什么事。
「你先自己去看,我们聊两句。」
求之不得。
一转身,我恰好看到了那件被单独放着的铜镜,心中大喜,转眼就将邹疏鸿抛到了九霄云外。
每次看到这样的艺术品,我总会无奈自己语言的匮乏。休说是拿什么诗词去称赞,就连像样的词语都想不出,满脑子只剩下两个字:美呀。
我试图脑补出一个唐装美人拿着这面镜子检查妆容的模样。先是自然而然想到了刚才的持镜俑,随后人物逐渐鲜活生动,更是渐渐带了情感,产生了故事。
安芷去见齐文前,是否也会这样细细施粉贴黄?
一直不会化妆的我侧过身子,伸出手想象手持那面铜镜的模样,捻起兰花指假装为自己描眉,然后左右转了转,仿佛在品评自己手法是否到位。
至于要去见心上人之前的心思,又该是怎样?
先前读剧本时,我上网查过这个问题,得到的结果简而言之概括为:期待、急迫、羞涩。
期待,大概是得知博物馆要开新主题展出的心情。
迫切,是论文寄出去后想要得到结果时。
至于「羞涩」……我揉了揉太阳穴,努力回忆着。
邹疏鸿为我系丝带时感受到他小心的动作时的感觉?
虽说这个人讨厌得厉害,可那样心跳加快、脸上微微燥热的感觉,却是说不了谎的。
我疑惑地抬起头,偷偷看了一眼邹疏鸿所在的方向。
严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他一人站在一个琉璃碗边蹙眉仔细看着。大厅里的水晶灯蓦然亮起,照亮了周遭的一切,却让聚精会神欣赏着琉璃碗的他不适地又皱了皱眉头。转眼,他又回归平静,仿佛联想到什么一般,嘴角微扬了扬,眉目都舒展了许多。
一个人专注的样子,还真是让人反感不起来。我转回头,低低叹了口气。
「穆琳。」过了一阵子,他突然叫我。
「这种图案,叫什么名字来着?」我凑过去看了看:「油滴。」
邹疏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了我几样展品的器型、纹饰与用途。听着听着,甚至拿出手机录了一段音。
直到那天离开,我所担心的「商业应酬」终究还是没有出现。偌大的一个展厅里仅仅偶尔有几人踏足,只是走马观花地看一遭,抑或是言语间皆为对这位严先生财力的溢美。
其余时间则空荡荡的,除了保安外仅有我们两人,时不时低语几句,谈谈对哪一件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