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出了林中小屋,又回到千书塔。乘白眼睛一亮,拉着宁朔进了一二层之间的一个碧绿色书室,这时恰好没有人。
“还挺幸运的嘛,刚才还好几个人,我以为至少要等到半夜呢。不过要快点,不要被人看到。”他紧张兮兮的说。
“看个族谱他们也要管?”宁朔以为他们要查阅族谱,因为乘白一路上都在说这事。
“不是啦,是我的调查,关于悬束老师的。这书黑衣盟不让别人随便看的,虽然他们自己也不看。”
乘白小声说着,便费力搬下书架角落放着的一本巨大的一尺厚的书籍,上面写着《黑衣盟历代盟主青使英雄谱》。他先翻到了最后,又回翻了一下。
“你看这个,鬼寺寒灯你知道吗?叛变者寒灯啊,他本是黑衣盟青使,在北辰盟兴起时背叛黑衣盟投靠了北辰盟,战争开始后又背叛北辰盟投靠相羊书院,最后又要背叛相羊书院,被老院长亲手杀死了。
“北辰盟应该是这个学校最大的禁忌了,这个人又反复反叛,但他的事迹完好无损的保存在了这本书里。但是你看这里,——”他向前翻,给宁朔看,“你能看到吗?”
“被撕去了很多页。”宁朔仔细看了看,又说:“做的好仔细。”
“是啊,这书没有页码标记,要不是我早就怀疑,凭我的观察根本现不了。所以你猜,这个被抹去痕迹的黑衣盟青使是谁?”
“是悬束?你确定是悬束,我记得你说他比较平庸。”
“不是那样,那时候黑衣盟不过是个老古董,黑衣盟青使自然也算不得最出类拔萃的人才。真正叫人惊讶的是为什么删了他,真可谓欲盖弥彰。
“要不是我在一本杂记上看到历史上父子都任青使的族姓中有左臣,我根本不会知道这被撕去的竟然是他。就这样我还做了很多比对,最后确认也是因为年纪,时代全都吻合。”
“有趣。”宁朔说,打量着被撕下的痕迹。但这时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乘白立刻把书合上放了回去,出门却只看到几个路过的学生。不过他们也没必要回去看了。
“这就是我的调查了,确实有点小是不是?哎,实在是太小了些,目前也没什么进一步的可能。不过我越相信他身上有很多秘密,真正的秘密。”
“我认同你的看法。”宁朔说。
乘白笑着,又拉着宁朔到了另一间书室,要大很多,里面好些人在安静的看书。乘白便找到另一本巨大的红色封皮的书,费力抱着,带着宁朔来到旁边无人的小书室,把书放在角落里覆盖着狮子皮的书桌上,书名为《南国家族咒力遗传》。
“当当当,这是另一个我想让你看的,”乘白像是介绍贵宾那样指着书,“大概是整个四国最完整最严谨的族谱了,如果我们需要寻找什么讯息,这是最好的机会。”
他似乎是在征求宁朔的意见,宁朔看着书的名字有些不解。
“咒力可以遗传吗?”他问。
“按照相羊书院的说法自然是不能。”乘白说,“但这里的咒力不是我们说的那个,更像是某种,生理特性。这些特性绝大多数按照父系传播,算是四国家族文化形成的基础吧。
“比如,你知道小指一族吗?他们出生时都带第六个手指的。女谷一族,霜台城的女谷一族对颜色有更好的辨析度,可以从一棵树上分辨出十几种不同的绿色。黄蝉城的主父一族则被祝福了力量,他们的孩子比同龄人的力量大很多,不知道你和班上的主父卜拜谁力气大。
“这些都是我们班上有的。其它的,皇族无终一族天生耐寒并熟习水性,卜师一族的寿命都较长,当然不是老院长那样长,他是特例。还有什么?”
“我知道黑星在天。”宁朔说,“什么一月月末,黑星在天,所有黑星族十七岁的子嗣把血流入古井中,有的人从乞丐变成公子,有的人从公子变为乞丐,那些说书人和吟游者最喜欢说这些。”
“这个我也听过,在坐船的时候,”乘白笑道,“他们尤其爱讲被处死的偷情妇人之类的,不对,应该说是人们尤其爱听那些,实在让人费解。
“不过黑星在天恰恰是个特例,很多家族有特征,很多家族没有特征,而黑星一族表面没有特征,却可以使用手段测出来,终归是少见的一个。所以这些族谱可能有用,可能没有用,我只是想不到更好的方法了。”
他带着歉意看着宁朔,大概是以为宁朔非常想要查清楚自己的身世,而他不能提供更多的帮助。但宁朔其实并不想查,他并没有那么在意自己的由来。再者,他也不认为这些族谱会与自己有关。
“你要查就查吧,我要走了。”他说。
“走,去哪里?回宿舍吗?”
宁朔摇了摇头,指了指上面。乘白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宁朔的意思,突然有些害怕。
他本就有些胆小,偏偏又讲了一天的鬼故事。
宁朔其实也有些害怕,但他为人尖刻,越是害怕的越是要去接近,而他这一生还没有这样胆怯过。他肯定要上去看看的。乘白犹豫了一时,最终还是放下书跟了上去,宁朔也任他。两人小心翼翼一路到了终点,月色已经照不进来,四处一片让人沉醉的静气,宁朔并没看到什么。
安静的书室,有些杂乱的器物,荒诞的壁画,古老的书籍和画作,微弱的灯光。
“你要和我们说什么吗,如果你是鬼魂的话?”乘白突然说,龇牙咧嘴的四处看着。
宁朔看他。
“你不会说话,至少呜呜几声,你呜三声我就当你存在,两声和四声可不行。”乘白继续说着。
宁朔学起乘白。
“如果你是鬼魂,你是被谁害死的吗?”他问。
“如果你是鬼魂,你是左臣悬束吗?”乘白又问,笑着看了看宁朔。“那你有什么特别错误的思想吗,那是自生的还是因为看过什么奇怪的书?”
“思想也有错误?相羊书院不是很自由吗?”宁朔成功被乘白分了神。
“话是那么说,话是那么说。我有时候会有一些与所有书本上都不相同的想法,这到底是普遍的还是不普遍,或者说是多么极端,错误,我自己无从断定。我一直好奇的。至于相羊书院的自由,你要听我唠叨吗,我可以讲上三天的。”
“以后再说这个,我们还是先问鬼吧。”宁朔笑道。
两人说着话,心中的紧张渐渐去了,少年心性大起,甚至现了其中乐趣。他们问着各种奇怪的问题,从逐火猿为什么会生火到人类美丑的标准到熊巫城地下是不是真的有宝藏,直到长身族人尖锐的闭馆的声音从下面远远的传来,他们才忽然意识到他们正做什么。
他们在深夜的千书塔顶,和“鬼怪”说着笑话。
两人突然安静下来,乘白一声不再出,拉着宁朔,垫着脚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