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你所见,一国税收,缴纳最多的应是何人。”秦玅观久坐,有些累了,干脆枕上了唐笙的肩头。
“富人。”唐笙即答,“他们总是有更多的田产,家底丰厚。”
“错了。”秦玅观在“兵”字下边又写下了“士绅”二字。
她解释道:“考取功名者免除徭役赋税,所以坐拥众多田产的乡绅总是愿意将田产挂到他们名下,每年多分他们些银钱。一族之中无人考取功名,便行此策,多数时乡绅总是期盼家中晚辈能考取功名。”
“再者,书总是有钱人才能读起的。”唐笙接了秦玅观的话,“年复一年,这些人拥有的土地会变得更多,但也用着上述法子避税,因而这些富人缴纳的税款反而比穷人要少。”
“是。历朝历代,虽会明令禁止,禁止他们与民争利,但他们总是向上‘孝敬’,变着法地疏通关系。”秦玅观似是倦了,她敛眸,说话声愈来愈轻了,“军屯田地和官田,也有部分受士绅侵占。他们在朝中也有喉舌,每每需要改制,总会有数不清的人跳出来。”
士绅中,不少人还在放私贷。每逢大灾,百姓颗粒无收,又需要为了来年口粮而劳作,就只好向他们借贷。
“遭了灾饿死了人,他们岂不是更高兴?”唐笙听得恼火,“怎么什么便宜都让他们占了?”
“朕同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朕为何不愿你接这个差事。”秦玅观枕近了些,贴着唐笙的面颊,“士绅、京官、兵官、地方官僚,盘根错节,谁接了这个差事便是得罪这一干人,做得不讨巧就会连立锥之地都没有。”
“所以,您准备——”唐笙欲言又止。
“点宗亲去。”秦玅观说,“朕虽不想宗亲与地方官员勾结,但这个状况,也只有宗亲能震慑住了。”
“你要点秦承渊?”唐笙试探道。
秦玅观微瞠眸,似是在说,你竟猜出来了。
唐笙倏地起身,激动溢于言表:“不行,绝对不行!”
“你点我去,就点我去。你若是点他去了,定有后患!”
“辽东去京近千里,你路上若是被摆了一道,该如何是好。”秦玅观面色冷了些,紧绷的唇线似是对唐笙无声的谴责,“你若是出事,朕也鞭长莫及。”
唐笙张了张嘴,还要再为自己辩一辩,秦玅观便已揪着她的衣襟将她拉至身前。
“唐家满门忠良,你父亲在长治年间战死,母亲也是巾帼翘楚。你阿姊因朕而死,再将你送入虎口,朕岂不是真成了薄情寡义之人。”
“这不一样。我是自愿去的。”唐笙挣了两下,“不放心的话,您给我兵权,有了兵权谁敢动我。”
秦玅观的臂弯忽然松了,她倚上圆枕。
管皇帝要兵权,要布政权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秦玅观本可以派方清露去,可思来想去却只给了她按察使的官位,给了她辽东监察司法的大权,林朝洛虽与方清露交好,可以帮衬她,但两营精锐的粮草命脉却掌握在朝廷手中。
处处都是制衡,处处都是谨慎。
唐笙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垂下了脑袋,声音也矮了许多:
“陛下,唐笙失言了。”
“治军,掌政,不是你想得那样简单。”秦玅观缓缓道。
将所有筹码压到她一个没什么资历且没见过大风大浪的愣头青身上本就是一种赌。博,稍有不慎,便会拽着秦玅观一齐落入万丈深渊。
秦玅观处事求稳,于情于理都不会同意唐笙的请求。
唐笙不敢再说话了,俯身,跪叩于秦玅观身侧。
“唐笙。”秦玅观见她沉默,唤她道,“你如此执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听了问话,唐笙忽觉耳鸣,喉头也有些涩。
她不知该怎样回答了。
秦玅观叩响书案:
“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