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凭眼角馀光,哈利辨不出德拉科有没有在看他。他想德拉科或许是看见了自己刚才的举动,又或许是看见自己的右手正不自然地握紧栏杆。
深蓝色的山峰起伏波动着,翻腾的浪花就要扑到耳边来。哈利松开手,转了个身靠在船舷上,故作轻松地说:「或许只是希望它更可预测一些。」
「他们说秋天还没到,」德拉科说,「暴风雨是小事。那些二桅的船才需要担心。」
「你很了解?」
德拉科蛮不在意地看朝另一边。海面下荡过阴影,一只海豚高高地跃起,脊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姿势优雅从容,」扑通「一声,又随着水花溅起,消失不见了。
哈利认为,比起光鲜亮丽的王公贵族,那些随行上船的平民百姓要有趣得多。某种程度上,这也有他的」偏见「——这场隆重的婚礼是很残忍的,他从小都这麽觉得。幼时读到的故事总引领着一个人对世界的理解,而爱情於他的困惑或许就起源於这个流浪海上的悲凉故事。爱着一个不可得的人,最终化作透明的泡沫。
相比较之下,与船上的其他人和善相处,就简单轻松得多。哈利甚至於很高兴和擦肩而过的水手丶木匠和雕工多聊上几句,只要不叫他想起迪莉亚。那些在故事里从不被提及的配角和小角色,如果人生展开来谈,倒也足够精彩。
「我们的婚礼在几个月後的秋天,对於水手而言,正是适合休假的季节。」
船长得力的大副快乐地说着,拧长了手里的望远镜。他正在甲板上谈论自己的未婚妻,面颊上浮现淡淡的霞光。哈利不清楚船上的人们是如何分工的,大副和船长哪个更重要——毕竟船长每次见到这位年轻的大副,都很客气。人们称他为「荷尔格」,一个特别的名字。而直到傍晚,哈利才发现,荷尔格对谁都这样。
「噢,这真是太棒了,我该怎麽做才好?」
年过半百的船长总这麽冲人说话,即使对方只是为他倒了一杯牛奶。哈利从不记得自己的生活中有什麽人是这样的,除了韦斯莱先生——当然,这也仅限於在他妻子面前。
早晨遇见的学者总捧着一两本书在甲板上眺望,不时写下些什麽,进到船舱内喝两杯水,又回来。哈利并没有与人过多的交谈,不谈身处这个世界的格格不入,他本身也不是特别爱热闹的男孩。令他没想到的是,德拉科似乎在船上还挺受欢迎。他趁德拉科研究一个酒瓶上刻字的功夫,仔细端详一阵,意识到这个人一旦穿上船员给的乾净衣服,还真有点贵族模样。
好吧,现实中的马尔福也总炫耀他那上溯八代能是伊莉莎白一世亲戚之类的「高贵血统」。只不过哈利从来光顾着反感,还没来得及注意其他的东西,比如德拉科抬手丶走路,任何举止,都比同龄的人得体和利落不少。
於是,在德拉科遇到第三个姑娘举着酒杯的搭讪,态度逐渐从扬扬得意转为蛮不耐烦并带着哈利撤回船舱的时候,哈利的心中油然而生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他看着德拉科有些恼怒地倒了一杯柠檬汁,甚至今天第一次忍不住要笑起来。
然而,这样暗自窃喜——幸灾乐祸的时候很短暂。夜晚来临时,荷尔格洪亮而欢快的一句「还有三天时间就到婚礼啦」,像石头一样坠落,在哈利心上砸出一块暗沉的凹陷。
「三天。。。。。。」德拉科看着手牵手走进船舱中央的准新人,语气让人听不明白是什麽情绪。王子与公主凝视着彼此,开始在枝形吊灯下慢慢旋转着起舞。哈利都没有注意到乐队是什麽时候进来的。
「金叶贴满了船头和船尾,船身上写着上帝的教诲……」船长低声吟唱着与那首「愿上帝祝福我们」同调的歌曲,「……这是船头画幅里的情景,王子在拥抱着他的恋人……」
渐渐的,人们陆陆续续走向舞池。温暖的灯光打在头顶,将华裳的衣服照得更艳。卖花的小女孩和小男孩跟着摇头晃脑挥起了手,他们的妈妈抱着桃金娘花圈站在一旁,温柔地看着两个孩子。
「愿上帝祝福我们,在快乐中团聚……」
这确实是一副快乐的景象。
哈利愣愣地站在那里,并没有加入舞蹈。音乐进入了下一个段落,节奏加快,姑娘们旋转起来的裙摆开成一朵朵玫瑰。她们随着音乐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汇入歌曲,组成最美的和弦。
「我的孤儿去哪里了?」
王子停下脚步,牵着他的新娘走到到荷尔格面前。老船长四处张望一番,「今天没见到她,不知道——啊!她来了!」
众人闻声转过身,只见迪莉亚穿着一条淡蓝色的缀花纱裙优雅地走进船舱。她的嘴唇带着柔和的弧度,笑意在看见王子向她伸出手时,弥漫到了眼角。哈利注视着她被缓缓引入舞池中央,视线不由移向她穿着银色高跟鞋的双脚……
「来吧,我亲爱的女孩,为我们跳一支舞。」王子对她笑着说。迪莉亚接过了他的眼神,轻轻闭上眼睛,张开双臂。
舞池安静了下来。是的,当迪莉亚迈开舞步时,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她像是音乐本身中流动出来的音符,落在光滑的地板上,又在旋律飞翔时轻轻一跃而起,再顺着月亮清澈的光影弯腰丶伸出修长的双臂……
耳边模糊的浪声与轻柔的音乐融为一体,哈利看着女孩在赞许的目光和灯光下踮起脚尖,感到眼睛有些乾涩。